,幸福万年春的大碗,嘴含在碗沿上,一根粗糙发黄的竹筷子加一根油漆斑驳的黑筷子,土拨鼠扒土似的一阵惬意 畅快的扒,抬起头时两腮饱鼓鼓的像鱼缸里养的金鱼,嘴角还粑着一颗饭,像一颗白色美人痣,给五十八岁的脸上 添了几分搞怪的娇俏,让人想到小二黑结婚里的那个三仙姑。郭婆婆欢畅的嚼着嘴里的米饭,将碗里的腌菜夹了一 点嘴里,咬了一下,接着土拨鼠似的往嘴里填米饭。望着老远走着的香伢喊道:“吃饭冇?”
“冇,娟娟在煮。”
“过来坐哈子!”
其实喊不喊,香伢也会径直走过来,一坐下去,椅子就像长了糍粑,屁股没一个小时是断不会拔起来的,喜欢 来郭婆婆小商亭聊天的不止香伢一个,只要闲下来,东家的新媳妇,西家出嫁回门的大姑娘,加上不大不小不嫩不 老的姑娘婆婆就会不请自到,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五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东家长西家短,蒲松龄他老人家 要是有兴趣从坟里爬出来整理的话,不定已经写出聊斋系列二三四五六了。
郭婆婆的小商亭就是一个书桌宽窄的柜台,朱红色的木头上镶着大小几块玻璃,展示的一面是一大块玻璃,桌 面是玻璃,右边摆着一个大塑料罐,里面放着长方体立方体一律五毛钱一个的泡泡糖口香糖,外面插着一圈绿箭口 香糖,这些糖的价格稍微高一点达到两三块,罐子的盖子也没闲着,像印第安人的脑袋,插着一丛树林般的棒棒糖 ,罐子旁边还有一部灰尘仆仆泥垢斑斑的橘红色公用电话,左边空着下面排满了五颜六色的各具特色的烟,黄鹤楼 ,红河,
航标灯安装,红金龙,玉溪,石林,双喜,颜色从古典到现代,从中华特色到英伦风情,价格从四十块到三十块,到十八,一 直到五六七八块,产地从武汉辐射到云南,广州,上海。香烟下面还有两排朱红木隔板,一排放几袋方便面,几袋 小作坊生产的可能出厂日期小于出生日期的面包,几袋薯片薯条,
湖北砌烟囱,麻花饼干,一袋正林瓜子。第三排杂七杂八的放着卫生巾,香皂,洗衣粉,牙刷,毛巾等,最底下放着一个记账 的本子,间或有不自觉的或者真的手头正好紧的需要赊账,这个本子就派上了用场。
香伢就是极少数爱赊账的人中的一个,有钱的时候,她就跑到上边中百超市去买东西了,因为那个是连锁的, 东西正宗品种齐全,而且提着写有中百超市的购物袋往家走有种我满富有的精神膨胀感。当没有钱而她嘴馋的毛病 又犯了的时候,香伢就来郭婆婆这里赊账了,不想做饭时一袋小麻花,两个面包,一袋蛋糕,急了时,让你拿袋卫 生巾一卷卫生纸,隔壁左右街里街坊的,虽然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有借钱不爱还,赊账不愿清的毛病,但无论出于 善良,还是生意人的放长线钓大鱼,反正只要她好意思开口,赊账的生意十次有十次是做得成的,虽然今天推明天 明天推后天拖的时间长点,但人家还是终有一天会给你清帐的,当然先决条件是你要几次三番的提醒她,还得不伤 害她的脸面兼尊严,要多了,香伢不给她老公要脸给了,或者孩子行个孝付了。反正隔壁左右,人家不会为了你几 十上百的小钱搬家逃跑了吧?这是她百接百成的最重要原因。
郭婆婆指着旁边的一把木头靠椅道:“坐。”
香伢靠在木头椅子上道:“吃的什么好菜。”不等郭婆婆回答,她从椅子上翘起丰臀,长胳膊伸到柜台上大拇 指和食指捏出一袋正林瓜子,娴熟的找到开口的半圆,用力一撕,捏着一颗瓜子,白齿红唇的竖着一咬,白色果仁 被红舌一卷,呸的将瓜子壳吐了半米远,细嚼慢咽要紧不慢的品尝着瓜子仁。
“听说娟娟的女婿单位在闹买断?一个人能分几多钱啦?”
“十万!”香伢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借吐瓜子壳的声响加大了十万的力度。
“十万?好多!我屋的芳芳去年买断杂七杂八加起来才两三万。那你这个丈母娘成了富婆丈母娘 了。”
“妈的,黄婆婆去年还说她屋的萍萍手上的财运线长,说我娟娟手上的财运线短。不就仗着她姑娘买断得了三 万块钱吗?看我娟娟把十万块钱拿到手了,她还说不说我娟娟没财运。我非要当她的面把这口恶气出了,狗眼看人 低。”香伢呸的将瓜子壳吐出去好像吐出了经年的恶气。
“娟娟一次拿十万,有几多人一辈子赚不到十万呢,她有冇有说拿几多钱来孝顺你?娟娟是个蛮孝顺的伢。” 郭婆婆敲着空空的人民公社好,幸福万年春,讨好巴结的问。
“我屋的娟娟说了,给我一万买衣服,给她爸一万买酒喝,拿五万去买辆昌河,她和吴良一起跑车,还剩三万 存银行。”
“你和袁龙一人一万?啧啧,还是养姑娘好啊。做姑娘的时候,还在你头上翻哈子,嫁出去了,几懂事哦!帮 我看哈摊子,我再进去添碗饭。”郭婆婆望着漫天吐瓜子的香伢,露出善良淳朴的笑,面对着十万丈母娘并没有耽 误自己饭碗工程和小商店生意的进项。
小摊子摆在公路边站牌旁,没公汽进站时一排麻木排成长龙,灰头土脸的司机悠闲的点根烟,间或吐出一个个 烟卷,鼻子里吹出两条灰龙,志得意满的圆着嘴吹那烟玩。有的司机三三两两抱着胳膊笑谈,“昨天我拉了两个人 才有意思,一男一女,看着人模狗样的,人家让我把他们拉到竹林里,两人下去了,让我等着,一等等了半个多小 时才出来,还假模假式的牵牵衣角拉拉衣领,真是一对狗男女。我收了他十块钱。”
“你怎么不多收点?妈的,开房的钱都省了。还想省了车钱?”
“你不想想,这种人房都舍不得开,能舍得多给你车钱吗?”
聊着聊着间或有人烟完了,从口袋里掏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拍在玻璃上,表现出消费者上帝的优越感 道:“来盒烟,石林!”喳喳撕开,食指弹出一支,嘴唇接上,摸出打火机啪的闪着火苗,猛吸两口,啪的关掉打 火机,缩缩脖子,老远看见车顶棚从坡子下冒出头,飞也似的跳上麻木,冲锋陷阵的摸索司机停车意图,准确的将 麻木停在下车门口,嘴里炒豆子似的语速喊:“坐麻木,坐麻木,华师武大一律五元。”
香伢的一双大眼追踪着一个提着电脑包衣服鲜亮的大学生目送着他上了袁龙的麻木,嘴上没闲着脸上笑逐颜开 。看着郭婆婆空着手从宾馆走出来,自鸣得意道:“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梅凯把车停在别人脚下喊,人家不上, 非要走过几辆车坐我袁龙的麻木。”
“老话不是说,有肉吃的也有汤喝。你娟娟吃肉,你们也跟着喝汤,财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冇添饭?”
“添了,在里面吃了一碗,喝了一碗米汤。帮我卖了五块钱?卖了盒石林?”郭婆婆将皱巴巴的五块钱抓到手 上,从背后的小商亭里拿了一盒石林将空缺补上。!
“妈……吃饭……”后面一排房子中的一个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女人,望着小商亭喊,这时一辆麻木从丁字路 口窜过马路,在娟娟面前熄了火,香伢这才从椅子上拔出圆滚滚的屁股,一步三摇向家里走去。
“瓜子!”
“我晓得,跑不了的,记账上,等我娟娟把买衣服的钱给我了,我就来给了。”香伢头也不屑回 。
郭婆婆长得五大三粗,但谁也想不到她有个当过国民党军官的爹,虽然只上了几年高小,但颇识得几个字,正 在往本子上记账,她的几个字比起她一双不争气的读过初中的儿女要有型许多。
“鬼晓得她么时候给钱你,吴良就那听你娟娟的话?”郭婆婆小声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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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香伢这样成天打牌聊天正事不做家务不管的妈,娟娟懂事很早希望找个坚实的依靠,好像有人天生就有 文学天分,爱做梦,娟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琼瑶铺天盖地的爱情轰炸中,她不可遏止的爱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 ,爱上语文老师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大逆不道的是她明知这语文老师是有妇之夫,还有个嗷嗷待育的副产品 儿子,她依然不管不顾,好像爱了就该一心一意,不离不弃,矢志不渝,海枯石烂,生同室死同穴,山无棱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但生存的力量更是无穷的,林老师在尝过被蜜桃般粉嫩粉嫩的初中学生粉丝深爱的甜蜜 之后,被学校一番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权衡了利弊,一想到他会因为美丽爱情而丢掉囊萤映雪悬梁刺股三更 起五更眠寒窗十年勤勉奋斗得来的别人羡慕不已的铁饭碗,回到农村晨起放牛昼昏笼鸡披星戴月荷锄归晚,面朝黄 土背朝天,脱下皮鞋绑上草鞋锄禾日当午,关键是流一年的臭汗收成抵不上他一月的工资,他就萎缩了,奋斗的目 的是为了享受成果不是打回原型。
林老师退缩了,可娟娟并没有退缩,她纯洁的爱情后面站着强大的经济想望,因为家中一对不上进的父母,看 到学校老师每月到了七号就有工资拿在手上蘸着口水数,逢年过节不是河北的鸭梨就是烟台的苹果,或者一箱河北 鸭梨一箱烟台苹果,外加几十斤过年的排骨猪肉,谁不眼红呢?谁说爱情不当饭吃?在娟娟眼里爱情是当饭吃的, 还能当肉吃,当汤喝,先决条件是得先用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换取老师的爱,成了教师家属,工资啊苹果梨呀,猪 肉排骨啊,如此这般诸多不一而足等等等等,本事就是她的了。
曾经美丽的爱情变成了躲之唯恐不急的瘟疫,林小溪颇受其累,而袁娟越是看到老师这样害怕她越是追得急, 林小溪妥协了,他跑到香伢面前跪下,求她让她女儿放了他。香伢一点也不像学校党支部的人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他妈算不算男人?精虫上脑你就是畜生,提起裤子你就当你是人类灵魂工程师。有本事开垦 你就有本事收获,你他妈倒好,好好的姑娘伢被你弄成了嫂子,你不娶回去还来我这里撒泼。今天你不给老子拿钱 来,休想走出我这个家门,袁娟的弟弟袁泉带着两个半大毛头混混穷凶极恶的站在门口充起了门神兼 金刚。
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香伢毕竟没料到娟娟居然拿着刀把林小溪的老婆砍了一刀,被抓进了派 出所,香伢慌了神抓着林小溪要他去求情,林小溪咬牙切齿冷笑着站起来道:要袁娟放出来你们得答应我的条件, 第一别想要一分钱,第二袁娟从此以后不能再缠着我,第三从此以后我们受到任何人的威胁我都报警抓你们,因为 你们是后台主使。
香伢本来想先放出娟娟再来收拾这小子,可这小子十年寒窗还真没白读,让他们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按上鲜红指 印。等娟娟越想越气越想越冤准备豁出去死缠烂打时,林小溪已经调走了,至于调到哪所学校没人告诉她,当然不 排除谁也不知道。
自从袁娟有了轰轰烈烈的恋爱史,书不能读了,因为老师同学的眼光实在比蜈蚣还毒几分,初中文凭没拿到就 出去打工,听说在武昌的小餐馆给人端盘子洗碗,终于有一天袁娟领回一个男朋友,就是吴良,吴良是四川人,也 是读书考出来分到武汉的,但人家家里穷,有工作单位的没人愿意做他女朋友。而没有单位的,吴良又挑人长相, 两人挑着挑着碰到一起,吴良的铁饭碗兼高薪吸引着袁娟,袁娟高挑的个子美丽的容颜可以给吴良增 光。
香伢相这新女婿比闺女还矮半个头,刚开始还看不惯,但听说端着铁饭碗,那个子就垫高了个,虽然比那混账 王八羔子林小溪丑了点,但人家好歹在武汉市内工作,工资也比林小溪多了十来块。香伢怕夜长梦多,怕万一东家 媳妇西家婆婆嘴没关严道破天机误了姑娘的前程,为了不让到嘴的肥肉丢了,抓着这个金龟婿,香伢特意做了场戏 ,找来一个小伙子冒充娟娟同学,恰好在吴良来的那天来找娟娟,说出尘封多年的爱恋,正好父母逼婚,希望马上 和娟娟结婚。吴良还真上当,女朋友要是没人抢恐怕他没那么容易想到婚姻,至少也要考察考察根底,磨砺磨砺脾 性,可看见自己女朋友这么吃香,他心里像灌了蜜,居然当天就敲定婚期。风火雷电光的速度,闪婚,洞房花烛夜 吴良从袁娟身上下来,点燃烟边吸边欣赏明明灭灭的烟丝的光亮,烟屁股烧到手才如梦初醒按在烟灰缸里,按蚊子 似的左右一吱,居然跑到客房去和四川山沟沟来的妈神神叨叨半晚上。
然后本来说好让袁娟管工资的事变了,本来说好婆婆住三天走的事也变了。婆婆变成了这个家的管家,当然也 管着吴良的工资,袁娟闹了一次,婆婆那张树皮样的脸上两只萤火虫般的眼像巫婆似的盯着她足有两分钟,袁娟眼 光散了低下了头。袁娟为了一次将吴良制服,在他急火攻心的时候,捏着他的手不让他脱自己的衣服,说你让我管 工资就让你脱。吴良说好好好,明天让你管。可快活之后,吴良故意忘了他答应过什么。袁娟第二次显示她的伎俩 时,吴良缩回了手,一声不吭抱着被子和枕头居然睡到了婆婆房里,两人又嘀嘀咕咕一晚上。第二天袁娟回去搬救 兵,香伢想不出辙,偷偷的问了相好的姐妹,人家给她出了个主意才制住了吴良母子。可袁娟家里的一点事也被街 坊们一传了十,十传了百,只瞒着他们一家人还以为天衣无缝。
袁娟争取工资管理权是付出了血的代价的,为了报答香伢的养育之恩,也为了炫耀幸福生活,她三天两头回娘 家,回来不是大包就是小包,害得被人曲解丫头叫丫偷,偷了婆家的孝顺娘家。后来袁娟生了孩子,日子就慢慢过 顺了,妖怪婆婆前几年也去世了,吴良也经常陪着老婆孩子来看看香伢,倒是给香伢脸上争光不少。
3
“香伢!听说你娟娟女婿单位买断?要给你一万买衣服,给袁龙一万买酒喝?”
“那当然了,那还用说?”
“到时候莫忘了给我们称两斤糖吃啊?”
“岔的。见者有份!”
香伢飘来飘去,恭维讨好声不绝,一个月下来香伢在郭婆婆这里赊账有两百了,婆婆问起,香伢道:“耶!生 怕掉了您的,不就两百块钱吗?知道您老小本经营等钱拿货,放心,就这两天了,娟娟说了,明天吴良去单位领钱 ,后天就送钱过来。”说这话的时候,香伢一副富婆见不得小气鬼的不耐烦,眉眼都皱成大象皮。
这天,黄婆婆左胳膊弯垮着一个枝江大曲的红袋子,肩膀上搭着织了一半的橘红毛衣,鲜亮的颜色很招人眼, 慢慢走着一双手没停,右手大拇指抬着针,食指捏着,左手也是大拇指食指捏着往前一推一推,一锥一锥,停下来 看看前面,双手还在不停的将左边的线往右边挪,就为了低下头编织的时候更顺溜,那一片橘红搭在身上将黄婆婆 发光的脸衬托得发黄发红,阳光照着耀得人眼发昏发花。
“来,来,来,黄婆婆过来坐一下,我还等着您老人家给我看手相呢。”香伢坐在郭婆婆的小商亭前,右手拍 着身边空着的一把椅子,像朝鲜见了韩国,赤裸裸嚣张的挑衅。
黄婆婆后面竹伢的媳妇牵着儿子过来了,接着话道:“黄婆婆,您老看看香伢,报仇来了,谁让您上次说她娟 娟手上财运线短的?您老屋里的萍萍买断3万,她家娟娟屋里买断10万,她要比一哈,到底是娟娟手上的财运线 长还是萍萍的财运线长。”
“这个鬼伢,个鬼手相,就是看到玩的撒,我屋的庆伢说的,手上的那几条纹路是生下来就有的,要是一生下 来手上就有财运,那大家都不去做事了,就等着天上掉钱下来,有钱没钱都是要靠努力的,不是靠手相,毕竟是书 读的多,我几十年没明白的道理,庆伢一说我就如那什么醍醐灌顶,明白了。”
“晓得您老是大学生的妈,说的话都有文化,看,又被您老压住了吧,您老养一儿一女儿子大学姑娘高中,我 屋里一双儿女都冇拿到初中毕业证。”谁也听不出香伢到底是服软还是斗气,眨巴着眼睛加了一句才明了她不服气 ,“现在大学生漫天飞,高中生拿锹撮,研究生还找不到工作呢。”
“这个香伢,晓得你屋的娟娟发财了,眼睛里没有我们这些穷人。”黄婆婆双手锥针的速度加强了,眼波一横 ,其实谁都知道香伢再怎么过嘴巴瘾,条件也是赶不上黄婆婆的,人家不靠儿子不靠姑娘,靠几十年丰厚的底子, 十万?人家不稀罕说。
一个五十多岁的猥琐小个子男人撑在小柜台上打电话,褐色的左手上夹着一根缭绕烟气的烟,捂着耳朵,右手 拿着电话听筒在嚷嚷,“喂?喂!听到我说话冇?龟儿子!”又是雄起一族的口音。一个大脸盘白皮肤身体像充了 气的女大学生从竹床上的干货袋里抓了一把瓜子放嘴里,很是熟练的机器除壳,风卷残云。
“9.8,加点凑10块钱的吧。”郭婆婆并不等人家答应,抓了一把零零星星往上撒,见红色的显示出10 来,连忙收拢了指缝,但上面的数字还是大于10,她提起那袋瓜子递给大学生道:“10块!多两毛钱算了。” 接过姑娘手上崭新的钱,心里还心疼她的瓜子,幸亏称的十块的,要称个两块的还给我吃五毛的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现在的孩子,真是的,越来越没家教了,伸手就是一把,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要是我的姑娘我一巴掌铲死她, 让她长点教训。
“拿瓶统一冰红茶。”
“有薯片吗?给我拿最贵的。”
“来盒烟,黄鹤楼的,18块的。”
等郭婆婆风风火火的忙完,那个小老头已经打完电话,手里捏着五元钱道:“找钱!找三块五毛 。”
看着郭婆婆心满意足的坐下来,黄婆婆不知道是报仇的冷嘲热讽还是巴结,道:“毕竟是财神坐在这里不一样 啊,招财。”
“是啊,只要香伢坐在这里生意就出奇的好,钱这东西确实是势利,喜欢扎堆,哪里多就往哪里扎。”郭婆婆 作为生意人很会顺话,摸顺毛将香伢抬得高,巴结得舒坦。
“郭婆婆以后每天出摊就把香伢请在这里当菩萨供倒。”竹伢媳妇一边拍着攀攀裤子上的浮灰一边将虚位以待 的长条凳作势拉了一下压迫上去。
“明天还在这里玩一天,后天我就和袁龙去买车。”香伢眉开眼笑,宣布新决定,“不是娟娟的车,是我和袁 龙的车。我和袁龙商量好了,娟娟这次给我们两老两万块,袁龙这两年跑麻木赚了一万,我再去他妹妹家借两万, 凑五万和娟娟他们一样买辆昌河。以后我们家就有两台车跑生意了。娟娟一辆,我们一辆。袁龙早就不想开麻木了 ,想一辆车想死,麻木开着冬天冷夏天热每天灰尘吓死人,关键是肉包皮不安全。” “唉!还是养姑娘好啊,姑娘几巴家哟。”竹伢媳妇又用力拍了拍攀攀裤子上的灰,好似能将讨债的儿子拍成丫偷 姑娘似的。
“黄婆婆的姑娘也蛮好。”
“郭婆婆的姑娘也不错。”
竹伢媳妇将每家的姑娘都表扬了个遍,几乎忘了,自己死也不生丫头的凛然气节,她的这个儿子攀攀,是在她 连着怀了三胎姑娘,B超出来引产之后的结果。表扬别人家姑娘好,并不影响她生儿子的决心。姑娘再好也是赔钱 货,儿子再不好也是给你养老送终的人,虽然那老养得只有一口饭吃,没有一句好听的话,那终送得要是不被国家 逼着火葬就给你卷一破席子丢臭水沟里了,还是儿子好,千古不变,颠覆不破的真理,中国几千年的人生精华之精 髓。
“你们家买车了,麻木怎么办?”对于香伢嫌弃的又脏又破的麻木,竹伢媳妇还是蛮上心的,因为她希望她家 竹伢结束双手笼在裤袋里,伸着脑袋鼓着蛙眼看路上的麻木飞驰,心里计算着袁龙这趟赚了多少,徐良武跑了几趟 的可怜巴巴的日子,也加入麻木的行列,油门一踩,嘟嘟嘟,现钱滚滚来。
“怎么?你想要?白送给你算了。”香伢说话历来特别大气。
“说真话,你打算几多钱卖?”竹伢媳妇使劲瞪着两只发光的小蝌蚪眼,较真的道,随便说谁大方都成,要相 信香伢大方,那等于相信流着泪的鳄鱼不吃人。
“哎哟,买的时候才350块钱,都开了三年了,早就赚回了,你要是真要,给五十块钱算了,乡里乡亲的便 宜给你,五十。你竹伢开真的蛮好的,多的时候一天赚一百多,再少也有三四十。我屋的袁龙蛮惜车,看看他的车 像新的。”香伢说话大气归大气,碰上钱的事,从来一是一二是二,有时候一也是二,因为她开了三年的车还是新 的,要你五十不算贵,没按出厂价350收钱就够厚道了。
“那说好了,五十,钱你拿着,叫袁龙把车现在就开过来。”谁都没看出来竹伢媳妇长得面黄肌瘦,一张黄鼠 狼的脸办事居然麻利。
香伢借过钱道:“这五十块钱我收到,麻木我就不卖二家了,昨天黑老五还问我麻木卖不卖呢,看在我们关系 的份上就卖给你了,后天一大早让你屋的竹伢来开车。”
香伢是个贼精的角色,袁龙昨晚才加了一百块钱的油,现在一半都冇跑到,刚才谈的是车钱不带油钱,买一送 一那是大商场做的事,她可做不起那么大的活动,做那种活动的是傻子。还有一个原因是不能让袁龙明天空玩一天 ,能多赚一天的钱当然不能闲着,闲着天上是不会掉下馅饼来的,第三个原因是她吃不准袁龙会不会麻利的答应卖 车,要是当着那么多人不给她面子,
烟囱刷色环,她还怎么优哉游哉风生水起?但绿晃晃的五十元钞票是有吸引力的,待会琢磨琢磨怎么说服老公,让老公后天交 车,当然这钱她是要先放口袋里暖和一下荷包的。
路边的麻木还在虔诚的守车待客,公汽的影子就像赛场上的枪声信号,不同的是赛场上用耳朵听,这里靠双眼 明,望见了就蜂拥而上斗志昂扬信心百倍百米冲刺,载到了客就眉开眼笑眉飞色舞心花怒放心醉神迷,总忘不了虚 荣的望一眼落空的,那是挑衅还是报仇雪恨,只有他们自己明了,他们像游泳的鱼儿在生活的激流中蹦跶歇息,激 情四起,闪动着求财的天真的真切的眸子,涂画着人生的真谛。
“行,后天,记着啊,钱你收了,黄婆婆郭婆婆作证,后天车就是我的了,你别想涨价也别把车弄成一堆废铁 ,车能开动生意才算成交。”竹伢媳妇眼里饱含希望的润泽,但也有商人的精明,虽然是乡里乡亲街里街坊但亲兄 弟也是要明算账的,这道理别说地球人懂,地球上的哈巴狗都了然于心。
目送着香伢轻飘飘的背影,黄婆婆嘴一瘪,“我就不相信娟娟的女婿是苕,
承揽新余烟囱避雷针安装 烟囱航标灯安装 烟囱平台安装,真把钱都给娟娟败。”
“呵呵,她生怕把那五十块钱还给我的。冇得钱不还,有钱她也不还。”郭婆婆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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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良单位真的买断了,郭婆婆姐姐丈夫的姨侄儿钱沧奎和吴良一个单位,说发钱的当天,一人十个信封,一个 信封里一万,不到一个小时就发完了,想上班的把十万还给单位,然后拿张卷子考核,过了的继续上班,工资可能 拿以前的80%奖金可能再也没有了,没过的拿着钱自寻门路吧。钱沧奎在郭婆婆这里发布消息的时候,刚好梁子 湖畔美女漂亮嫂子郑正宏的新媳妇正好坐在他对面的朱红靠背椅上,眼睛都不抬一下,埋头给宏伢织一件十几块一 斤涤纶线的天青色假毛衣。宏伢长得又矮又小,身体单薄,可能是营养不良快三十了,还像初中还没毕业的学生, 平日不哼不哈的,很少和人说话即使说话声音小得可以和蚊蝇类族相比。家里也穷,二十八了才由黄婆婆在梁子湖 边的娘家介绍了个闺女,因为那边太穷了,倒是没嫌弃已经很穷的宏伢,宏伢好歹有个两层的楼房,
承揽池州烟囱避雷针安装 烟囱航标灯安装 烟囱平台安装,虽然只是用红砖和预制板撑起来的,还是兄弟两均分的,但毕竟是两层楼房,有钱了粉粉刷刷比起市内蜗居族群 那还不是别墅贵族?反正宏伢真有福气,无财无貌,娶了个天仙般的媳妇,听说性格也好,说话轻声细气的,关键 是不嫌弃他穷。没见娶的本地媳妇,有几家不闹得鸡飞狗跳,指着公公骂婆婆,这个是老不死的,那个是筑匣子的 ,读初中时刚大学毕业分配到我们学校的漂亮英语老师教导我们,骂人不能用筑匣子的,匣子就是棺材,希望一个 人进棺材是很不礼貌的用语,大家要讲究用语卫生。
反正和十万有关的钱沧奎面对着秀色可餐的宏伢媳妇是无酒醉人人自醉,在郭婆婆的小商亭里演 着独角戏。
“你是把钱还了上班还是拿着钱自谋生路?”郭婆婆问钱沧奎时还用上了成语,可知国民党军官的女儿还是有 文化。
“啧!”钱沧奎咂了口不存在的鱼刺很老到的吸了口烟,大伙看着他将烟从两个鼻孔里逼成两行白鹭上青天, 吞了口唾沫很江湖的道:“共产党真是厉害,贼精,本来吧,我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坚决准备拿80%工资,和 单位同呼吸共命运的,据我所知啊,单位科级以上的头都没打算要那十万,你想啊,干部们哪一个是苕?对不对? 是不是?他们敢留下来,就证明这单位一时半会垮不了,他们到时候拿的钱肯定高过十万。所以我想我把钱拿了就 还回去,拿张卷子考试,考不过我提两瓶黄鹤楼去站长家坐坐,就前脚下岗后脚上岗了。可是,共产党厉害,真是 厉害,太厉害了,贼精,太精了。”
“这伢,卖么关子撒?快说,是拿钱了,还是上岗了?”郭婆婆在钱沧奎的大脑袋上作势打了一 下。
“莫催,莫催,表姨!您老慢慢听我说撒!”钱沧奎的厚嘴唇含着烟发狠的吸了一口,望了宏伢媳妇一眼,接 着开讲。
“说说,你们说说,你们中间谁拿过十万块钱?”
“我拿过,我是一块块拿的,妈的,活了几十年了,谁摸过的钱都不止十万。”麻木老三长着一张丰厚的黑脸 ,眯缝着眼吸了口烟,幽上一默。
“我说手上一次拿着十万的感觉,你们谁有?谁有谁告诉我下,你们是什么感觉?”郭婆婆心想,这孩子小时 候结巴,现在赶上说评书的了。
“我告诉你们吧,感觉这世界就是我的了,我终于脱贫了富了,我终于翻身做主人了,拇指粗的金项链我也戴 得起了,老板戒我也可以十指戴满了,衣服换新的,鞋子换新的,从里到外我全都换新的,连双破袜 子都不留。”
“老婆换了冇?”麻木老三大喊一声,将嘴里的烟蒂捏着扔在地上用鞋踩灭,飞快的向麻木跑去,又有生意来 了。宏伢媳妇和大家一样被麻木老三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老婆怎么能换呢?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再别打断我啊!我刚才说的意思是,手上没有十万的 时候,就不会胡思乱想,可拿着十扎姹紫嫣红的百元大钞之后,由不得你不……哎哟……”
钱沧奎正唾沫横飞,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个子女人牵着一个比她还高的女孩钻进人群,揪着他的耳朵道:“筑 匣子的,一哈时间你就晃不见了,钱烧得你忘了你家大门朝那边开吧?给老子起来!回去!还在做你的发财梦?明 天老老实实给我回单位上班去,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哎哟!巧伢,快喊表姨,玥玥,喊姨奶奶!哎哟!表姨,我走了啊,改天来看您。”
大家看着人高马大的钱沧奎被袖珍媳妇捏着耳朵拖走,议论纷纷,女人们一半露出羡慕的眼神,一半露出愤恨 的眼神,羡慕的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女人能将有钱的丈夫管得服服帖帖,自己的老公要是有他一半听话就是前世修来 的福,真是丑女嫁俊男,红颜偏薄命。忿恨的呢?就没名堂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男人,连个科长都不是,还生 怕被人抢走了,咬得油直漫的,谁稀罕?自己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宏伢媳妇一直在埋头织毛衣,没发表意见 。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郭婆婆,奎伢怎么娶了这么个小媳妇啊?”麻木老三刚跑了趟武大赚了五块 钱,回来正好赶上看钱沧奎被媳妇揪走的靓丽风景。
“这小媳妇可不简单!”郭婆婆接过麻木老三崭新的五块钱,递给他一盒烟道。
“郭婆婆,您老错了,不简单的是奎伢。奎伢要死活不听她的,她能揪得住他的耳朵吗?”
“至少她不像奎伢,见钱眼开,她揪着他回去上班呢。你说十万块钱,能买几条拇指粗的项链?能买几个戒指 ?项链戴脖子上了,十指戴满了戒指有个屁用,是能吃还是能喝?当学费交学校里人家能收吗?我看老老实实上班 每月到了七号发工资才是真的。”
“吴良买昌河跑客运应该比上班强,过年过节走亲戚还免得挤车,听说还要把袁龙的三轮子改成四骨碌?袁龙 真有福气摊上这么个舍得的女婿,养姑娘就是好。”
“姑娘好儿子好,有本事才是真的好。”郭婆婆说着指着路边正走近老三麻木的一对大学生道:“快,生意来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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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头上的天空照旧灰蒙蒙,麻木们依旧不紧不慢的表演他们的抢生意大戏,郭婆婆的小商 亭前依然每天不缺姑娘婆婆聊东咵西,华师武大的大学生们每天都有上车下车的,偶然在郭婆婆这里买点东西,日 子如水波澜不惊。
郭婆婆翻着笔记簿上的赊账,旧的基本销了,只有香伢零零星星挂的帐加起来215巨款没动,奇怪的是天天 在眼前晃的袁龙的麻木这几天不见踪影,说卖给竹伢了,也没见竹伢开着麻木,成天晃过去荡过来的香伢也看不见 个鬼影子,经常提着大包小包带着丁丁从公汽上下来的娟娟也好久不见了,至于那个袁泉本来就是个野孩子,一年 半载看不见也无人问津。郭婆婆这几天天天望着香伢家的大门,严丝合缝的钻不进一只苍蝇,心里直犯嘀咕,一人 得道鸡犬升天了?十万块在武汉市也买不起房子啊,何况是带家具的精装修房?再说了要买了房子香伢还不拿着高 音喇叭满世界炫耀?恨不能漂洋过海告诉奥巴马知道。
吴良单位发钱的第二天,也就是竹伢媳妇约好拿车的那一天,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的竹伢,鸡叫了第一遍就把 老婆喊醒,媳妇当然也没睡好觉。一辆麻木对别人算不了什么,但是对竹伢这样家徒四壁的人家来说算是惊天动地 的创举。竹伢是个泥瓦匠,在家的日子比见不着的日子多,看得见红砖的内墙壁上爬满灰尘和蜘蛛网,没有扶手的 楼梯要扶着上,扶着扶着连着楼梯的红砖墙变成了油亮的黑,进屋稀疏两堆鸡粪,一把红靠背椅上立着一只发昏的 母鸡,见了人连躲都懒得躲一下,两个朱红大穿衣柜,掉了玻璃的地方用牡丹花破床单罩着,一面哈哈镜照的人不 是太胖就是变形,两扇柜门同时错位,一条灰色裙带春色满园关不住,一张没上漆的苍黄旧床,一张变形的被单像 有人刚从上面下来还没来得及铺床。一张矮方桌上放着一台二十一吋的臃肿电视机,开关的地方粘着一块宽胶布, 一张椅子倒在地上自己爬不起来也没人愿意顺手拉一把,旧的楼房旧的家具旧的人旧的思想旧的意识,唯一不旧的 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钦定的上午八九点钟的太阳,他们的儿子攀攀。旧城区改造如火如荼,瓦匠日工资一百还人才紧 缺,但竹伢就是成天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门口的车来车往,偶尔和人走到一起他也插不上一句话,一头长发 蜂窝似的爆炸着,那不是精心的随意而是懒惰的结局。媳妇是农村人,婚前也在工地帮过小工知道做泥瓦匠的辛苦 ,她虽然不介意吃着自家田里的谷子加工的米,炒着菜园里她自己种的菜,但还是希望手上有点余钱像那些有工作 的媳妇们一样能买得起新衣,吃得上零食,间或也买点胭脂水粉在脸上涂一涂,所以她用仅剩的五十块为这个家置 办了一台生钱的改变生活水平的麻木,那五十块不是竹伢挣的,是攀攀的舅舅给外外买生日蛋糕的人情。竹伢虽然 出门的日子少,但还是出门打工的,至于到底有没有赚到钱谁都不知道,但袁龙说他在发廊里碰到过竹伢,小姐们 不是什么客都接的,譬如竹伢。
可就这样一个竹伢,媳妇还是心疼他,不想做泥瓦匠就不做了,咱也弄辆麻木换点轻松活做做。竹伢对不起媳 妇,但媳妇对得起他,与其说是为了他,
新建混凝土烟囱,不如说是为了这个家,谁让他们成了一家人呢?
竹伢说:“细云,细云,我怕我们这个麻木要泡汤,我右眼怎么跳个不停?”
“瞎说么事撒?倒霉惯了,碰上好事都当假的,睡觉,睡觉,天一亮我们就去开车,钱都收了,车还能飞了? 香伢说不卖别人就卖给我。”细云躺在床上左边转到右边,右边转到左边,终于还是觉得香伢不靠谱,一推竹伢道 :“走!我们现在就到香伢家去拿车。十二点过了已经是她说的第三天了,免得夜长梦多。”
“喂,香伢屋的灯是亮的。”竹伢刷牙的时候在卫生间里喊,细云提着坏了拉链的妹妹给的旧牛仔裤跑到窗子 这里瞅着看,道:“袁龙真是做的出来,非要把油烧得发不动才心甘,一个大男的抠门成这个样子,啧啧,真是。 ”
天还没亮,雾气中的小水珠凝在头发上湿湿的,没有月亮看不见星星,借助天光,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犬吠 中走到马路边,一辆车鬼魅似的开过来,灯也不开,擦着竹伢的鼻尖呼啸而过,“找死?”车里传出怒骂,细云惊 呼,“呀!你没事吧!”“妈的真险,差一点就撞到了。一大早奔丧?”竹伢骂道。跨过马路,路上几个菜贩子蹬 着车咯吱咯吱很是费力,香伢家这一排房子黑乎乎的,敲门,没声响,用力,没反应,连敲带喊香伢香伢,没人答 应,朝里面看,黑咕隆咚,除了黑还是黑,白日麻木等车的地方黑黢黢的,除了一只摇着尾巴跑过的流浪狗就剩空 气雾气,间或幽灵般飞驰过的舍不得开灯的车。
“刚才明明看见他们家灯开着的。这么快睡死了?”
“是啊,刚才明明家里开着灯的,楼上楼下的灯都开着,路上也没人开麻木啊。”细云和竹伢你应我和,在香 伢门口站了足有一刻钟,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战,好像听见马路对面家里攀攀在哭,细云道:“回去吧天亮了 再来,可能他们真的睡死了,把他们敲醒了,香伢那张嘴也不饶人。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回去睡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两人理直气壮的再去找香伢,外面麻木成龙可就是没有袁龙的, 问麻木们,他们都说袁龙今天不是去买昌河吗?找香伢,家里铁将军锁门,从门缝里看了一眼,两人才放心,那辆 今天该属于他们的麻木正像一只睡着的机器兽停着没动。
细云只好让竹伢带着攀攀在郭婆婆门口坐着守,她呢提着个竹篮,挑着粪桶,左边粪桶里放着粪勺右边粪桶里 放着把锄头,穿过公路,钻过铁路涵洞,跑到两里外的菜园子去摘菜松土种菜泼粪。中午回到家,远远望着竹伢还 在郭婆婆门口坐着,香伢家大门紧闭。细云骑着掉了踏板的破自行车将丝瓜茄子拿到菜场去换了七八块钱,将没看 相的丝瓜刨皮切片,在鸡窝里捡了个鸡蛋打了个汤,炒了盘茄子,喊回竹伢父子,边吃边想望美好前 景。
“我刚去菜场卖了十块钱的菜,你身上还有几多钱?车一开回来就要加油,香伢那样精的人,肯定把油烧得一 点不剩。”
“我们也有车咯!”攀攀嘴角粘着饭粒,一笑鼻子上冒出两个恶心的黄泡泡,仰着头欢呼。
“再屁的人也得让我把车开着回吧,总不能让我把车推着回。油的事你莫操心。”竹伢朝嘴里夹 了一大口菜。
“我就晓得你藏着私房钱在,我一心一意对你,可你?”
细云将眼横出白多黑少,拿着勺子,将碗里飘着的蛋花舀到攀攀碗里,脸色马上转换过来和颜悦色的对攀攀道 :“攀攀,问问爸爸,开车第一天赚的钱给谁?”
“给攀攀,攀攀要买白雪公主。”
“攀攀,长得白的可不一定都是白雪公主,有的是肮脏的鸡有花柳病。”
“妈,
烟囱堵漏,花柳怎么会脏呢?”
竹伢面无表情将碗里的饭扒完,喝了口汤,抹抹嘴角的汤汁,起身下楼,道:“我去看看袁龙回 了冇。”
“听说袁龙的麻木卖给你了?”
“是啊。” “你媳妇真是冇得话说,还跟你买车,再莫对不起她了,大家都是男人,玩是要玩,家还是要顾到,
大型电厂烟囱脱硫工程,是吧?”老三说这话的时候挤眉弄眼,嘴里吹着烟,夹着烟的黑肥手拍着竹伢的肩膀,将烟灰都拍到竹伢的黑涤 纶T恤上险些燃个窟窿。
一连一个星期过去了,香伢家的门都冇开,也看不到袁龙的人毛,大家纷纷猜测,吴良发了财将香伢两老接到 市内享福去了,也有的说娟娟一家带着袁龙两公婆去上海逛世博了,还有的说去逛新马泰了。郭婆婆听她姐姐说吴 良单位一百零八人拿了十万块钱,聪明的把那钱当本去做小本生意了,本份点的干脆全存银行吃利息,去菜场找个 摊位,卖生鱼生猪活鸡活鸭卖萝卜白菜大葱小蒜,有的买车,有的买套一室一厅二手房,有那眼高手低的小青年拿 着钱比阔,居然你脖子上一根链子我脖子上一根链子,争锋相比,不两天看着项链没钱买米买油买肉买菜了,听说 还有几个拿着钱家都没回,直接送到赌场去了,输了个精光,老婆知道了当时气傻了,拿着一瓶农药直着脖子咕咚 咕咚喝进去了,抢救过来两人就把婚离了。还有邪门的,听说有一个在路上被人拍了一下肩膀,立马乖乖的把钱掏 给人家了,醒过来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气得差点疯了。
吴良拿到钱的第八天,袁龙出现了,不在轿车群里,在麻木群里,竹伢的媳妇在香伢门口跳起脚来骂:“妈的 ×,吃进去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拿钱的时候还人五人六的吹牛×,要老子后天来拿车 ,不晓得过去几个后天,你们他妈的才蹦出来,车不卖了。不卖你收我的钱做么事?啊?……”
“你给老子闭嘴!拿到你的钱,给老子滚!五十块钱想买麻木,他妈的穷疯了!”一向注重形象的香伢披头散 发的嘶哑着喉咙冲竹伢媳妇吼叫,那拼命的架势吓得细云捡起钱就加快了回家的脚步,生怕后面有狗跳上来咬一口 ,抑或香伢变成疯狗冲着她的后脑勺来一神龙十八掌。
香伢拿着梳子一边梳头一边往郭婆婆小商亭来,郭婆婆的小商亭历来不仅仅是传播信息的好地方,也是诉苦鸣 冤的好出处。
“郭婆婆,差您老的钱,等袁龙跑几天麻木还给您老。”香伢今天特主动,郭婆婆当然不是真差那个小钱,只 是不喜欢香伢欠着钱有也不还,一辈子少说软话的人今天说了软话,郭婆婆当然顺水推舟再等等了,因为不等也不 行啊,人家反正没有你得罪人家有用吗?
“那个吴良真不是个东西呀,他拿了钱家都没回就被人哄到赌场去了,刚开始人家让他赢了五千,他贪,不晓 得走,结果……唉!结果一晚上输了个精光,十万哪,十万块钱,这伢一晚上都送到赌场去了,您老说吴良是不是 个书呆子?是不是个苕?从来冇看到他打过牌,过年连个麻将都认不全,他居然敢进地下赌场,他不晓得那都是做 笼子的?他那个苕妈怎么生下这么苕的个儿子哦?”
香伢叹了口气,褐黄的塑料梳子猛烈的在头皮上挖着,好像挖疼的是吴良那个苕,用力梳下来,捻起又粗又长 的头发两手一揉,一扔,在空中飘了飘,还是掉到膝盖上,用力一拍一挫终于慢悠悠飘到地上。
“唷……我是听我姐姐说有人拿到钱家都冇回就输得个精光,真冇想到是吴良,吴良这伢不是蛮高的文化吗? ”
“蛮高的文化有屁用,读书读多了,人都读苕了,哎哟,我的个娟娟怎么这么命苦哦,这丫头也是苕,她居然 把一瓶农药都喝进去了。”
“唷……是娟娟?”善良的郭婆婆身子朝前探了探深表同情。
“本来还指望他们的钱买四个轮子的,他们没指望上,还把袁龙赚的几千块送到医院去了。真是恨人哪。”香 伢咬牙切齿,麻木们除了袁龙都跑过来听,连车上下来的大学生也被吸引过来,帮郭婆婆销了两瓶统一鲜橙多,三 瓶汇源果汁,两盒40块的黄鹤楼,以及一斤原味葵花子。
“吴良拿那多年的工资,还要你们出钱?”麻木老三嘴里依然喷着烟,眯缝着眼不解。
“您老莫提吴良,他就是个烂心烂肺,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的东西,他妈把他的名字算是取对了,吴 良吴良,真是无良啊。我还冇跟您老说更气人的吧?娟娟被送到医院还在抢救室抢救,他看到我们来了,说出去给 娟娟买点吃的,把丁丁丢给我们,人跑了。打电话关机,到他们家去,把门撬开,他把存折拿走了把自己的东西收 拾到跑了,我让泉泉把他找到非要把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剁了。”
“吴良看到不是这样的人哪。我看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出去了。肯定会回的。”信唯一真神耶稣的郭婆婆满眼 的仁慈,再次预言,郭婆婆的预言经常是准的,三年前,她说大花岭这地方不要五年就会发展起来,结果两年时间 华师武大搬来了,一时间餐馆宾馆网吧小商亭如雨后春笋般开了起来,房价涨了空房租出去了,大花岭人富了也变 了,反正郭婆婆的预言实现了。
“这个筑匣子的能有么事比老婆伢还重要啊?爹死妈亡,他七个姐姐在四川,就算姐姐屋里有事也要分轻重啊 。我看他能躲到狗西国去。”香伢咬牙切齿唾沫横飞,一双铜锣般的眼睛燃烧着怒火,一把梳子在头上不停的刮, 攀攀一双小三角眼睛闪着光追着香伢褐黄色的梳子,下巴流着口水。
看到黄婆婆抱着她的橙色毛衣挤进来,香伢眉眼一挑,嘴角一撇,果断地站起来先发制人道:“哎哟,财神来 了,我这个倒霉鬼该让位了,免得影响郭婆婆生意。”说着横眉而去,不顾背上挂了一脊梁眼光。
“这个香伢,我随么事都冇说,未必就得罪她了?”黄婆婆也横着眼鼓着腮帮子加大了左右手一送一戳的速度 ,再次冲郭婆婆抱怨。
有了香伢的日子确实多姿多彩些,日子刚刚被时光的电熨斗熨平,一天一辆警车呼啸着停到香伢门口,冲开大 门,从里面拷出一个人来,大家都认识这是香伢的宝贝儿子袁泉。
“袁泉犯了么事啊?”看着警车呼啸而去,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竹伢媳妇黑瘦的右爪捂着大鼻子褐黄 嘴,幸灾乐祸的笑着对郭婆婆窃窃私语道:
“您老不晓得吧?袁泉绑架了吴良的儿子。”
“丁丁?那是姑娘!”
“您老又不知道了吧?吴良和娟娟结婚之前在四川就有个儿子,十二岁了都。”
“啊?”郭婆婆这样的聊斋之主见过九曲十八弯的老江湖也吃了一惊。
“还有您老不晓得的呢!吴良根本没输钱,他心真深,刚结婚几天他就晓得娟娟结婚前死缠到林小溪砍伤他老 婆的事了,但他从没表现出来过。还有啊,您老晓不晓得娟娟是么样从婆婆手上抢到工资管理权的?她把怀了五个 月的儿子引产了,狠吧?虎毒不食子,娟娟真比香伢还狠。吴良那时候就对娟娟冷了心,加上他妈说娟娟不地道她 家人也缠不起,越说越觉得四川的媳妇好。听说四川的那个媳妇这么多年没嫁,说生是吴良的人,死是吴良的鬼, 巴心巴肝的守着儿子,还照顾吴良老娘五六年。相比之下吴良就念了旧,正好单位买断,加上娟娟听他说钱输光了 要和他拼命大吵大闹寻死觅活,吴良算是把她的面目全看透了觉得娟娟嫁的是钱不是人,正好顺水推舟走得无牵无 挂。袁泉找到他要那十万块钱,吴良那贼的人怎么会给呢?泉泉就绑架了他儿子……”竹伢媳妇说完,眼皮一挑, 得意的向郭婆婆抛了个狐媚眼。
2010年11月23日至2010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