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通渭县马营镇黄家渠村老人冯富的老伴年近八旬,为了生计每日要跪在地里去干农活才能勉强度日,常年 劳作导致她的双腿已不能直起,膝盖上的绑腿满是泥泞。 (蔚然/图)
贵州沿河县,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与爷爷奶奶一起种玉米。 (蔚然/图)
云南丽江永胜县一位八十多岁的农妇靠捡破烂为生,儿子和他同住一个村,靠种地连养孩子都很难。于是,老 人一直独居,靠街坊邻居给的米饭或在镇上小餐馆拣的剩菜过活。 (蔚然/图)
“我宁愿割了××,也不会犯那个错。”青海丹麻镇一个农民告诉蔚然。这位农民今年37岁,7年前妻子上 山割草,被雷电击中。他虽然是这个村的村主任,但也没有能再娶到一个老婆。蔚然问他:“会不会偶尔有犯罪冲 动?”他铁铮铮回答:“农民有许多难处,但我们农民还是很本分的,也是有廉耻的。”
蔚然本名爱新觉罗・蔚然,原本是一个普通的白领,1991年他替同事到甘肃下乡,那个贫穷的村庄为了招 待他,全村人你一分他两分地凑了11块钱,买了两斤肉,“最大的票面是两毛钱”。2006年,蔚然开始了“ 万村行”的计划,打算用25年时间骑车走访全国不少于一万个贫困的村庄。农村行走刚刚开始,他就被人民网评 为“2007最具社会责任十大博客”。
4年来,蔚然走了一千多个村庄,记了上千篇日记,拍摄了上万张图片,出版了《粮民――中国农村会消失吗 》(以下简称《粮民》)上集。
前不久,《纽约时报》以《贫富悬殊的中国》为题,发表记者迪迪・基尔斯滕・塔特劳的一篇“中国来信”, 报道了这本书。该文指出:“现在中国明显存在社会关系紧张的感觉,这种紧张局势成为伴随着中国经济壮观崛起 而抬升的必胜信念的一个阴影面。”
《粮民》称不上精致,甚至因为涉及村庄太多,而有些浮光掠影;对于中国人来说,贫困也并不是农村的新话 题,但书中的确揭示了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的中国农村的问题:劳动力老化,农民的养老,农业童工,农村青年的 “性福”,农村合作医疗变相坑农,农村建设流于形式……30年来,城市中国已经崛起,但农村中国却似乎没那 么幸运。
“你是哪个单位的?”
2006年8月14日,蔚然“万村行”的第一站从青海开始。
蔚然选择的是个笨办法,也过于“走马观花”,他甚至没有可能在一个村子多停留一点时间――中国一共有6 8万个行政村,就算一天走一个村庄,全部走完也得需要差不多两千年。如果他想25年走一万个村,他得一天走 两个村。
每走进一个村子,蔚然最为头疼的是,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你是哪个单位的?”没有组织派他来,也没有介 绍信,他辞职后也没有单位,办他自己一个人的“幸福促进会”,那是为了“有个单位”而注册的一个非政府组织 ,“像这样的帮扶组织在中国有一百多家。”一个公民不经官方到村里“调查”和“帮扶”,是“非法”的。蔚然 只好先在“良心里自认为行动是合法的”,他和骗子的最大区别是,骗子最终是要钱的。
蔚然在“日记”中不敢加上“观点”,因为他知道,农民“上访”会遭到“截访”,他害怕说话不注意惹恼乡 镇官员,以后他的“下访”也会被“截访”。
一个村子不接纳他,他就走向下一个村子。有一个村支书觉得他“敏感”,村主任把他留下来了,还骑着摩托 车带着他走了附近四个乡镇。“就算你是骗子,我们的穷苗寨有什么可骗的?”村主任让他跟自己的儿子儿媳住一 间屋子,蔚然觉得“既尴尬又温暖”,儿子晚上还放心大胆出去打麻将了。
有县乡干部对他说,你在我们这里玩几天没有问题,我们陪你天天喝酒,至于帮扶农民的事就别提了,“这些 人帮扶不起来的,从解放到现在一直是穷人。”那个干部认为,农民贫困是因为“脑子不行”。
到了村里,上年纪的农民有点不解地问他:“你是毛主席的干部?”他们多年来在村里不大见到干部的身影, 除了计划生育干部。
自费在农村走了4年,蔚然总被农民当做“国家的人”,他从农民口中听到最多的感叹是:“政策越来越好, 日子越过越难。”
他遇到一个乡干部跟农民吵架,
Lady Gaga Heartbeats,“政府免了你的农业税,还给你种粮补贴,你不交税了,就不是纳税人了。”蔚然差点儿跟那个乡干部“干”起 来:“只要一个人呱呱坠地,他就是纳税人,每一包奶粉、每一粒药中都包含了税收,作为乡干部这样说话,有没 有常识?”
蔚然惊讶的是,农民毫无怨言:“政府和中央领导很好,日子过不好怨我们自己没有本事,我们翻不了身,下 辈子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粮食保障是个危险信号
4年的“下访”经历让蔚然对中国农村有了许多认识,他估计所谓“8亿农民”,真正在生产第一线的,不会 超过1亿人,且绝大多数是“老”农民。这些老农民在耕种着18亿亩土地,养活13亿人口。
“如果这些老农死光了,青年都进城了,谁来种粮食?”蔚然对农村老龄化问题尤为关注。
在云南丽江三川镇金官,他遇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老人跑到下水沟里捡一块纸烟盒大小的纸片。街上也有 其他捡破烂的,她只能在沟沟坎坎捡别人忽略的,一天能卖七八毛钱,来维持生活。蔚然听说她有儿子时,本想愤 怒地责怪这个儿子,但一看到那个儿子,就落泪了,儿子的日子过得比妈妈还惨,他身体有病,没有上过学,有两 个孩子,正在长身体,靠种地的口粮基本上只能让四口人勉强糊口。老人早就干不动重体力活了,只能依靠捡破烂 ,给儿子减轻些负担。
镇上有一家养老院,住着三位老人,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瘫痪在床,另外两位七十多岁,靠捡垃圾自力更生 。养老院只提供住处,老人在“养老院”中继续为生存而劳动。两位老人白天捡破烂,晚上三个人做香烛。香烛一 部分卖给信佛教的村民,另一些留作自用,焚香拜佛,算是三位老人的“医疗保险”。
养老院的老人说:“让我们老了依靠儿女,这都是瞎话。农村人的儿女都是农民,挣不来钱,反而要管老人, 管得过来吗?‘国家的人’退休还有钱,农村的老人一直要干活干到死,要不然就要饿死。”
蔚然在农村的行走中常常听到,儿女们的生活贫困往往使赡养老人之事成为家庭纠纷的导火线。
“专家学者都在说,把农村劳动力解放出来,其实是个表象,中国8亿农民,在农业生产一线的不到一亿,都 是老年农民。这些老农死了,将来农业怎么保障?老农说他们干不动了,种点地,够自己吃了就行了。这对13亿 人口的粮食保障,是个危险信号。”蔚然说。
没“性福”,谈什么幸福?
2006年,蔚然来到甘肃陇南的朱家台村,村子320口人,光棍就有13个。一家姓牛,家中四口人,儿 子38岁了,因为经济负担大,没有成婚;35岁的妹妹因为承担家庭重担,也错过了结婚年龄。一个汤姓家庭两 口人,一个鳏夫(68岁)和一个光棍(45岁),老人三十多岁时妻子去世,由于贫困他未能再婚,也没有能力 给儿子娶上媳妇。另一个40岁的光棍娶了比他大10岁的低智妇女,很难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因此外出打工去了 。
生活在山区的贫困农民男青年已到正常婚配年龄,娶不到、娶不起、娶不来妻子的,在蔚然走访的青海、甘肃 、四川、云南、贵州等农村,不是个别情况。村子里的姑娘外出打工不再回村找对象,其余的外嫁到平原地区或者 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很多地方出现“女荒现象”。
除了结不起婚的,还有结婚后妻子离家出走的,有的留下一子,有的没有生育。这些家庭大多数不是因为感情 不和,而是贫穷。出走的妇女大多都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但有的成了他人的“二奶”。被抛弃的农村丈夫更是雪上 加霜,多数在娶妻时就借下一大笔债务,没来得及偿还债务就人走屋空了。还债、种地、照看孩子落在了这些“丈 夫”的头上,他们也因此不能外出做工。
“没有‘性福’还谈得上什么幸福,有一些所谓的专家、调查机构说什么农民的幸福指数要高于市民,在我看 来,这是个伪指数。他们把这些农民兄弟调查到了吗?”蔚然质问。
吃饱了才有皮影和秦腔
蔚然发现新闻报道说的和农村的现实不一样。比如,报道都说农村合作医疗好,但合作医疗也会“坑农”:农 民头疼脑热原来花两三块就治好了,现在动辄两三百元,就算最多报销60%,自己还要掏50块,也是冤。而且 “非住院不给报销”,但即便是住了院,报销时说你这也不合格,那也超出规定,结果合作医疗肥了部 分医院。
政府的政策一天一天好了,下面具体执行的时候往往给“贪污”了。一些干部不让农民知道国家的政策,不让 农民知道它的“好处”。
“村干部是个‘硬坎’。”蔚然在书中写道。在蔚然看来,不少的村干部素质差,是“花钱上去”,不是真正 按村民自治法选举上去的,贪污、强势,外姓村民不想投却不敢不投他的票。
在内蒙古,蔚然遇到一个大学生村官受到乡干部的威胁:“再给我捅娄子,我找人把你‘做’了 !”
和地、县、乡镇干部经常打交道,蔚然归纳了地方和基层官员做官的三种心态:一个是为“前途”,一个是为 “钱途”,第三种是为亲朋好友。
每个村都有“驻村干部”,拿着国家的薪酬,有些“驻村干部”却“连个屁都不敢放”。“驻”几年之后,有 的找关系提上去当个“副镇长”什么的走人;升迁无望的,混个公务员,种自己的地,打打麻将。
蔚然发现,国家的扶贫政策是“撒胡椒面”,由上而下,扶贫方式已经不能真正进入农村。他在重庆了解当地 “扶贫牛”政策,当地以种植柑橘为主,却给了一家一头牛,村干部上面给什么要什么,当地农民没养过牛,每家 不得不花费一个劳动力专门跟着牛,啥事也做不成,就有农民故意把牛推下山崖摔死了,牛肉吃了,牛皮卖了。而 按政府的想象,牛生牛犊,牛犊再下小牛,如此循环,
moncler,致富美梦不难成真,但政府忘记了制约条件。
蔚然还感到焦虑的是“土地之死”,化肥过度使用致使土壤板结,中国占世界7%的耕地中投放了占世界34 %的化肥。农业总产量是拼命靠化肥在维持。
蔚然最近写了个呼吁设立研究和保护草原的“副部级”草原研究院,来管理和协调内蒙古、青海、甘肃、西藏 的牧区草原。官员为了考核的经济指标,增加“牛羊存栏头数”,往往强迫老百姓过度放牧,加上鼠患,每年都把 草原“翻个底朝天”。这种“政绩观”加速着草原的恶化。
在11个省份的农村走访中蔚然看到,伴随着农村的贫穷和破败,城市化无序的发展,乡村文化被快速毁灭了 。乡村的文化特色用城市文化是无法代替的,不光是物质“脱贫”,还有一个精神层面,“吃饱了才有皮影、秦腔 ”。
西方国家的乡村也在衰败中,但衰败的速度很慢。蔚然想让中国的官员懂得,不要因为“单一经济利益”,驱 赶得中国乡村过快消失。
■“粮民”语录
●兄弟你知道不知道,蜂蜜才是真正的绿色糖业啊。如果有花粉被农药污染了,蜜蜂出得去就回不来了,被毒 死在外面了。蜜蜂不会有什么工厂生产糖的污染,你说是不是天然绿色糖业啊?可现在国家很少关心养蜂的政策, 其实我认为这是国家的一个很大失误。养蜂需要流动,需要跨越东西南北,才能产出更多蜂蜜来,可我们最怕流动 ,怕的不是辛苦,而是那一道道的关卡,一个个的收费站。
――四川威远一个养蜂人
●你说我能有办法跳出这个穷窝窝吗?我也出去打过几年工,每年下来还是个两手空空。现在给村里放羊,吃 饭在家里,倒还能落下几个钱。可这只能够种庄稼买肥料的,哪有钱娶个媳妇?我们这山坳里的,三十几岁就已经 等于给结婚“判死刑”了。农村寡妇、离婚的比女孩子还条件高,因为她们受过苦了,不会再嫁到这样的穷地方来 。
――青海祝家台魏老三
●前几年一窝蜂地搞这个示范那个示范,你们去看看哪个示范不是劳民伤财?有多少个示范能直接让我们农民 受用?毁了好多好地,现在成了烂摊子。
――河南一个农民
●我八十多岁了,没有什么期望,就是想着国家能给我们农村这些老人,有一个退休养老什么的,我们就不用 这么大年纪还要苦撑。
――安徽绩溪县瀛洲乡瀛洲村
一位老人
●我儿女不缺,就缺养活我的。你说他们不孝顺?不是,他们要是孝顺了我们,那他们的儿子、女儿们就要成 了社会上的负担了。我们有口饭吃就能活,他们可不行啊,上学要钱,穿衣要钱,
Louis Vuitton travel,走路要钱,就是睡个觉也要钱(上高中住校)。现在儿女们的负担太重了。
――甘肃天水麦积区一位坐在路边剥玉米皮的老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