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七号楼的阳台上用心的擦那双皮鞋,他一直是个爱干净的人,喜欢纤尘不染。而今夜他就要离开人世了。他 曾经说自己的选择是将一只脚踏进了地狱,如今他的另一只脚也要跟着踏进去了,他将穿着这双光亮、洁净的皮鞋 离开人世,静静的作别阳光、花香,还有妻儿。
这个晚上,他们在那间会议室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酒会。此时他们已经被软禁了整整三天,这是怎样刀光剑影 、险象迭出而又各怀心腹事的三天啊,平静的外表掩盖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这几天里叛徒的出卖让他和他的同志们 陷于绝境,同在守备司令部的三位同事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孤军作战,他并没有恐惧,有的只是独自送出情报完成使 命的意志。黄一彪虽然手段残酷但头脑简单不足为虑,代主任阴险毒辣手握生杀大权才是阻碍他送出情报的关键环 节,自从代主任从天天被绑事件上看出端倪后,他已知道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危险,已难善了。他曾寄望于刘司令 能为保命而对代主任痛下杀手,可惜刘司令愚蠢懦弱,终没有勇气杀掉这个最终要了他性命的人。
回天无力造化弄人,他心知已无生还的希望,为了送出情报已经别无选择。他知道,自己对刘司令的刻意表白 和故旧之情会让这个昔日的上司悲伤愧疚的,想必代主任也不敢在司令的这种情绪下扣留尸体不放,其实他早已设 计好送出情报的最后一条退路:他的尸体、他的佛珠。设计好自己的死亡时间和方式,他更加无所畏惧,利用生命 来为自己未雨绸缪,为他的信仰、为心中的新中国、为千千万万同胞的未来,死得其所。
在这被软禁的三天里,来救他的同事死在他的窗前而他却只能无动于衷,在其他人保命贪生的丑态中他始终冷 傲镇静,终于弄死了血债累累的阎京生,打死了叛变失节的断剑,为那些死难的同志们报了仇。明天就是特使会议 的日子,他已经退无可退,这个酒会,该是他谢幕的时候了。
烛光闪映,觥筹交错。大幕,就要落了。
代主任踌躇满志、得意忘形,以为自己才是这场风波的谢幕人。从南京风尘仆仆赶到上海,为的就是这谢幕时 刻的荣光吧。代主任一向自恋于自己的智力,遇到钱之江这样高段的对手更激发了他骨子里的自负和自卑,他需要 胜利,需要鲜花和掌声来满足精神幻想,这就是他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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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的交锋使代主任的自卑愈来愈难以掩盖,钱之江知道,他胜出的几率在迅速增加,这是他唯一可以抓 住的机会了。虽说是各为其主,但他的信仰是无私的,信仰和意志远远大于他个人的荣辱乃至生命,也许这就是共 产党人和国民党人的本质区别。
优雅的啜饮着杯中酒,他仿佛有了一刹那的迷离,与代主任周旋着交锋着,举杯漫谈着吃喝玩乐,其实他心知 这世界还有更多的美好、更多的理想,只是代主任不是同路人,他不配。
烛光摇曳着,钱之江仿佛在烛光中看到了他一心打造的新中国的未来,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罢了,即是全世界 的黑暗也不能阻挡一支蜡烛的光辉,他在烛光前更加笃定自信,热切而又激情。但旋即恢复了冷傲,他蔑视眼前这 个对手,虽然时势让他逞于一时,然黑暗终究是黑暗。如今形势残酷腥风血雨,但他绝不言败,此刻大幕还未落下 ,他要用生命去挽救时局。
他宁愿作阳光后面的云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早已不见他的影踪,但他无怨无悔。这是他的付出、他的追随、 他的意志,也是他为革命所能献出的最后一点力量。
他并不惜于死,死不过是另一个生的开始。但求死得其所,死的有价值,死的重于泰山。
此刻,刘司令还在家里对着窃听器气怒、犹疑,他终究没有胆色率先发难,这个懦弱的军阀呵。这边的酒会已 经到了尾声,代主任忽发奇想,要钱之江表演探戈,期冀这个对手能在最后一夜前方寸大乱。
钱之江纹丝不动,他只是优雅的微笑着,迷离的眼神仿佛再一次望向远方,望向天堂。这果真是给他的谢幕酒 会么?连探戈的舞曲都已经响起了,探戈是热情中的奔放,也是绝望中的释放,是他的至爱。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仍然是那样高贵迷人的微笑着,猛然间双手掀掉了白色桌帘,动作优美而又决绝,仿佛是义无反顾,又像是傲视群 雄。
稳稳的踏上长桌,他向唐一娜作出邀请的手势,这最后一曲奔放的探戈舞,最后一曲告别的演出。修长的手指 揽着她的腰身,力度沉稳,表情坚定而又从容,仿佛是在等候进军前的号角。他们配合的很默契,随着音乐前进、 回头、起伏,最后一刻,他的神情忽然从坚定变为眷恋,或许那是牵挂,是为人父、为人夫的那份牵挂和不舍。雪 儿、天天,不得不离你们而去了,这是使命,也是责任。
“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司马青衫,吾不 能学太上之忘情也。” ��林觉民能如此,钱之江又何尝不能?情报,佛珠,遗书,待他做完该做的事,也就是告别人世的 时刻了。
告别阳光、花香,还有妻儿。
呜呼!他若地下有灵,当知他的理想终于实现,他的儿子天天虽历经磨难亦终成中流砥柱、人中龙凤,当可以 安息了,英雄钱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