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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 05-13-2011, 04:56 AM   #1
alicetrade9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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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fault 2.褥子底下塞满了示爱的纸条

,雪地上留下永不分别的誓言。——二丫2004年4月9日,医生把我叫进去,告诉我:你的丈夫是肝癌晚期。 独一的愿望就是进行肝脏移植手术。”
  恍如大地在脚下裂开,我坠向无底的深渊,空缺、绝望、胆怯像拍天的巨澜一起涌来,好像要把我拍烂扯碎。 在我的性命中有过一次相似的阅历,那是1980年,我接到他的信时。微笑的生涯突然面目狰狞地挥起大棒,砸 在我的头上,我的爱情、幸福和将来碎了。
  第二天,医生下了病危告诉单,并告知我,他的肝功效已衰竭,随时会呈现肝昏迷和吐血的景象 。
  医生说,必须马上做整体肝脏移植手术,不外危险大,用度很高,至少要35万元。我们仅有一万元的存款。 10年前,刘行军把我从北大荒背到上海后,我一直在养病,没有工作。刘行军的收入也未几,仅够保持我们的生 活。1996年,我的病情恶化,又做了一次手术,左肺被切除,右肺仅剩三分之一功能,那次花去四五万元。我 们家最值钱的就是单位分的30多平方米住房,那是一房一厅,老式构造,厅是暗的。当时上海的房价还没涨,卖 不了几个钱。
  死神扇动着玄色的羽翼,要把他从我的身边夺去。我要是能凑到35万元,兴许会从死神手里夺回他。可是, 我上哪儿去筹这笔巨款?又一个绝望掐住我的脖子。
  我守在他的身边,牢牢地抓着他的手,死神随时随地会把他带走,可是我不甘,不甘我们就这样被运气再次分 开……
  我小时很苦,我爸过去是德都县食粮局质检员,1958年大跃进,响应党的号召,带着家人下放到我妈的外 家——庆丰大队二小队。父亲不会干农活儿,在大队记工分。
  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我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父母的身材不好,工分挣得少,家里很穷,我四五岁,一双草鞋 和弟弟俩人轮着穿。北大荒的冬天多冷啊,我要出去上厕所得跟弟弟磋商,让他把鞋子脱给我,从厕所回来再脱下 来还给他。
  六七岁时,有一次我发热咳嗽,父亲花一块多钱给我抓了一副中药。药熬好了,父亲逼着我捏着鼻子喝下去。 我喝下去又“哇”地吐出来,连刚喝下的 子粥都吐出来了。父亲用碗把我吐出的东西接住了。他说:“你给我喝下去,一块多钱啊。多少人想喝这药还喝不 起呢。”父亲命令我站到墙角,背诵“下定信心,不怕牺牲,消除万难,去争夺成功”,而后将那个碗递给我,让 我再喝下去。我是流着眼泪和鼻涕把那碗东西喝下去的。
  家里穷,姐姐早早就出嫁了。我初中没毕业就复生产队下田了。艰难的劳动养成了我泼辣要强的个性。那次刘 行军弄错了药,我愤慨得冲上去要挠他,再见到他时,我很不好心思,有一阵总躲着他。他偏偏总来我家,故意跟 我过不去似的。我的父母挺爱好他,有的知青深夜三更下地里偷青玉米,烤着吃;偷别人家的下蛋母鸡,杀了煮着 吃。他却素来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件。他勤快,谁家的活儿都干;心肠好,不论屯子里谁病了,哪怕深更半夜也 要背着药箱出诊;固然那次给我爸抓错了药,可是他的医术真的不赖,黑灯瞎火也能把针头扎进静脉 。
  我那次去外屯换鸡蛋回来,远远就看见路边坐着一个人,没想到是他。他给我一个纸条,说他喜欢我,问我能 不能进一步发展。我还不到16岁,不知道怎么答复他,又不敢跟父母说。他催我表态,我只好写:“行军同道: 信收到了,我还小。现在恰是回击右倾翻案风最要害的时候,这个事以后再说。”
  直到35年后的今天,他还常常用这句话来取笑我。
  我的纸条既没表示同意,又没有谢绝。他判若两人,每天来我们家,每天要偷偷地在我的褥子底下塞张小纸条 ,无非是今天卫生所来了一个病人,谁家的孩子病了,他去注射了。写的全是些琐琐碎碎的事情,没有花言巧语, 也不会有花言巧语,那个年代不兴这个。
  没多久,我的褥子底下就积有很多纸条,有一天不警惕掉在地上一张,回娘家的姐姐捡到了。姐姐不识字,见 叠得规规整整就认为是父亲记的账,交给了父亲。那天收工回来,爸妈的脸色都错误,我也没敢问。晚饭后,爸爸 喊我:“过来过来,这纸条是什么意思?”我一下就傻了,低着头不敢吱声。
  父亲厉声问:“什么时候开端的?”
  我仍然不吭声。屯子里把谈恋爱看成是丢人的事,我惭愧得汗颜无地。
  “你趁早断了这个动机,人家是大城市来的,迟早要回去的,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你?再说了,你这么小就弄 这个事情,还能有前途吗?”
  我在生产队干得不错,16岁就当上二小队的妇女队长,正在申请入党。那个年代的人把政治前途看得比生命 还重,父亲的话击中了我的关键,我的眼泪一串串落下来,终极忍不住号啕大哭……
  从那以后,刘行军再来家,父母就不给他好神色了。母亲摔打着手里的抹布,撵他走:“该走了该走了,别人 家到卫生所找不到你,还得到我们家来找,影响不好。”可是,cheap a&f hoodies,焚烧的爱情哪能这样就叫停了?
  头天晚上撵走了,第二天他又来了,还偷偷地把给我买的衣服、袜子、雪花膏等东西塞到我的褥子下面。他挣 的工分不少,一年大概能领回70元钱,在当时这是很大一笔钱。当他看见我穿上他的新袜子,就在纸条上写:“ 新袜子很难看,二丫更好看。”
  我也想给他买点什么,可是手里不钱,挣的钱全上缴父母了。冬天,刘行军打小麦子,累得快不行了。父亲让 我买货色,我贪污了4角8分钱,给他买了两盒葡萄烟。他法宝似的舍不得抽。
  1974年到1976年,这三年,是我们毕生中最幸福的时间。我没明白向他表现批准,可是我们已相信对 方属于自己。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三年间我们只有过三次约会。
  第一次是1975年冬天的晚上,我溜出家门,刘行军在房后等着我。我们踩着积雪,手拉着手,顺着国道往 前走。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牵异性的手,缓和得颤抖。突然,一辆汽车开过来,灯光像两道利剑直逼过来,我 们吓坏了,匆忙跳进路边的壕沟。
  第二次约会是1976年春天,这次也算不了约会,我收工后去房后放锄头,刘行军在给桃树打枝,我们在树 下遇到了。
  “你回来了?”他轻声问。
  “回来了。”我特别紧张。
  在我转过身要走时,他把我拉住了。我一回首,他的双唇就迎了过来。我们的唇微微碰一下,像触电个别敏捷 分开,我掉头就跑。
  那是我们的初吻,惶恐、甜蜜了许多日子。
  第三次约会是在1976年,刘行军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告别的苦涩像海水浸泡着我们的心。那时,已有知 青返城,知青点的点长曲胜辉在1975年被推举到哈尔滨上大学了。刘行军跟他是坐一个火车皮来的。他的父亲 也是走资派,a&f cheap,但他干活玩命,得到社员的认可,prada wallet,入了党。他跟刘行军关联很好,他的走让刘行军情感低落了好一阵。
  刘行军没有分开黑土地的打算。他说他已经习惯了北大荒,习惯了铺天盖地的雪,凛冽的西冬风;习惯了一望 无边的黑土地上,大片大片玉米高粱……还有,这里有他的爱情。我的父母已默许我们之间的来往。我们在偷偷地 作结婚的预备。刘行军已悄悄买了红底绿花的被面、鸳鸯戏水的窗帘、红喜字儿的脸盆。我们还盘算找一块地皮, 盖多少间土房,屋前种菜,屋后栽果树……
  刘行军的父亲解放了,他在牛棚关了七年。得悉我们的情形,他对刘行军说:“这个女孩子不错嘛。你响应党 的号令,扎根农村干革命,这很好!”他还跟我父亲通过几回信,激励我说:“好好干。郭凤莲也是农村的,在乡 村一样有前程。”大人的默认让我们幸福无比。
  从上海来了一个知青慰劳团,由老干部组成的,驻扎在县里,辅助知青返城,或在当地解决工作。他们给刘行 军介绍了县里的几家企业,刘行军没有动心。大庆油田来招工了,多少人都憧憬去大庆上班,屯子里的年青人都跑 去报名了,刘行军也没动心。1976年冬天,县里给了公社两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指标,其中一个是佳木斯医学院 。刘行军动心了,跟我商量:“我在卫生所干得不错,但终归没有接收过正规的医学教导,只能做药剂员。若能读 几年医科,回来就能做医生了。”
  缺医少药的乡下,医生很受人尊敬。我畅快地赞成了,浑然不觉我的爱情正面临着危险。
  1976年底,刘行军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不是佳木斯医学院,是华东师范大学。本来公社开会研讨时,有一 位副书记在大队蹲点时认识了刘行军,对他很有好感,他说:“干吗要读佳木斯医学院啊?不是有上海的华东师范 大学吗?让这孩子回家吧。”
  刘行军蒙了。他哭着找我:“丫儿,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不可能说“你别去了”。18岁的我基本就不理解爱情里的合计和防备,即使猜想到告别后那 悲惨的18年,也决不会就义他的前途玉成自己的爱情。
  那天晚上,我从家里溜出来,他早早就等在村小学起了一半的教室地基前。那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刚下过一场 大雪,大地被照得明晃晃的,亮如白天。我有点伤感地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啊,不知道人会不会圆。”他说 :“会的。你不信?我起誓给你看。”
  我们像孩子似的用手扒两堆土,分离在上边插上一根草棍,双双跪下,对天发誓:“二丫此生非刘行军不嫁! 刘行军大学毕业后,回来娶二丫为妻。刘行军此生决不负她!”
  就这样,刘行军离开了北大荒。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我和他的生离死别。那时我深信他会回来,我们的爱情像 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开得正烈。
  3.三年等候换来一封分手信,我孤独地游荡在北大荒怒号的寒冬里。——二丫刘行军很快就涌现间歇性肝昏 迷:意识障碍,失去知觉。
  医生告诉我,因为肝脏受到重大侵害,不能肃清血液中的有毒代谢物,导致中枢神经体系功能阻碍,造成肝昏 迷。肝昏迷是肝癌患者最重要的死亡起因,必须马长进行肝移植。
  立刻凑齐35万元医疗费,才干救他的命!
  我哭了,除了哭,我还能怎样?
  薄暮,他再一次陷入昏迷。我肝肠寸断地把他的头抱进怀里:“哥,你醒醒,跟我回北大荒吧。那里有漫山遍 野的向日葵,你说过,金灿灿的向日葵是世界上最美的花。”结婚后,我们每年都回北大荒,在向日葵花开的节令 。假如他不再醒来,那么向日葵残暴的花海,将是他的长眠之地。
  不,我决不容易将我的丈夫交付给死神。决不!就像当年我死逝世抱定恋情,决不肯废弃一样。刘行军总说我 ,你这个女人啊,又傻又犟。
  可是,怎么能力凑到这35万的救命钱?
  我急得在上海的大巷冷巷乱转,在家里到处乱翻,哪怕一分一角都不放过。没想过向亲戚求助?咋没想过呢? 刘行军的父亲1984年患肺癌病故。他们家兄弟7个,生活都不拮据。我的父亲也逝世了。2000年,刘行军 将我母亲和我的小弟一家接到上海,母亲在小区看车棚,弟弟做保安,弟媳在饭店洗碗,他们将积攒下的一千多元 钱,一分不少地都给了我。
  我在家里翻出了刘行军的电话本,逐个打电话求救:“求求你,救救我们……”
  我一辈子从没这样求过人,哪怕是刘行军我都没这样求过,否则当年哪会失去他?
  我跟刘行军对土堆发过誓后,第二年春天,我送走了刘行军。
  我在地里一边干活,一边想,三年他就回来了,我们就在一起了,永远不离开了。那个年代,人单纯,瓜是瓜 ,豆是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瓜有大小,有的长疤,有的长得歪七扭八,可都是天然构成。如今菜市场很少见 到那种歪瓜裂枣了,简直所有的瓜果都大得鲜亮得让人六神无主。可是这些靓丽的瓜果没了滋味和养 分。
  那个时期的瓜果是表里如一的,不像现在这样担忧有假。我和刘行军的爱情就是那时地里长出的瓜果,自做作 然,实其实在。我觉得自己跟刘行军已经发过誓,那就不会变了。我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的爱情担心。
  我的信从屯子寄往上海,要走一个礼拜;他的信从上海寄回屯子,也要一个星期。我每半个月写一封信,收到 一封信,非常准时。邮递员是我最亲的人,每当他来,我大老远就能看到他……爱情让我幸福、空虚,浑身是劲儿 ,大田的活儿再累,也不感到了。因为我干得杰出,被选拔为大队妇女主任,成为准备党员。我想,我必需加倍尽 力,才能配得上他。
  1978年暑假,刘行军突然回来了。他坐了三天三夜的硬板,想给我一个惊喜。
  那晚,我从地里回来,突然看到他坐在我家的炕上,正跟我父亲聊天,不禁吓了一跳。没错,这就是我昼夜怀 念的哥!他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情意,可是他身上的变更让我感到生疏,觉得有种莫名的失踪。两年没见,他成熟 了良多。他的脸变白了,人也斯文了,少了北大荒人的粗暴,多了上海人的精巧和自持。他的粗豪是北大荒旷野的 寒风吹出来的,是黑土地上的高粱玉米养育出来的,我相信这永远不会褪去的。
  可是,他回来得太不是时候,公社派我到县委党校学习,接受入党转正前的培训,明早就走。喜悦被懊丧冲毁 了,我恳求父亲,培训要18天呢,我能不能晚去两天,在家陪陪他。父亲冷着脸说:“不行,入不了党会延误你 的前途,人家可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抛下你去读大学的,你现在为他丢了前途,两个人的差距不是越来 越大?”
  刘行军回上海读大学,父母嘴上不说,心却始终为我悬着。见他回来,母亲恐怕我脑袋一热做出吃亏的事情, 屋前屋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大队书记是我们家的远亲,据说刘行军回来了,也过来找他聊天。搞得我连跟他说 句贴心话的机遇都没有,急得屋里屋本地乱转,他的眼里也充满着急与无奈。吃完晚饭,书记让刘行军去他家住, 把“他”押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行军就跑回来,我妈正在外面做饭呢,他瞅空钻进我的小屋:“今天你非得走吗 ?”
  我说,没办法,爸妈看着,不走不行。
  他冤屈得不行,眼泪在眼圈儿里转悠。最后我们想出一个措施:我去党校报到后请假出来,下战书一点咱们在 县城的卫红旅社邻近会晤,不见不散。
  谁知我到党校报到后,党支部书记是个脸紧绷绷的老太太,她说什么也不给我假。我急得满嘴大泡,也不敢迈 出党校的大门。那时候的人特殊虔诚,党的好处高于一切,引导的话就是诏书。这下可苦了刘行军,我走后他就急 促地赶到县城,从上午苦等到下昼也不见我的影子,只好坐长途汽车赶往离县城很远的党校。下车时,已是傍晚, 天下起了雨,车站离党校还有6里地,不知道入夜前能不能赶到,到后能不能见到我。他在雨地里迟疑着,彷徨着 ,又烦躁又不甘。在最后一班往县城的车要开的一霎时,他跳上了车……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德都县,坐火车返回 上海了。
  分辨两年,关山迢递赶回来见我,两个人独自在一起的时光只有几分钟,他的扫兴和难过可想而知。我满心歉 意和凄苦给他写信,向他报歉。父亲给了我50元钱,作为党校期间的零用钱,这是我有生以来能够自在安排的最 大一笔钱。我一分没动,全体寄给了他。
  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开了又谢。日子一每天向前走着,我渴望着1980年的到来。这一年刘行军大学毕业,或 者他回到屯子里,我们盖起几间土房,屋前有菜园,屋后有果树;或者我去上海,一切都听他的。
  1980年初于来了,我早早就选好了向日葵的籽儿等春暖花开时把它们种到地里。初春4月,我给刘行军写 信,问他大学毕业了吗,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刘行军回来怎么也得夏天毕业,那时向日葵恰好长到一人高,开出充 满生命的黄花。在他进村时,漫山遍野的向日葵仰着金灿灿的脸迎接他。
  信寄出去后,我数着日子等回信。一天,两天,三天……他的信一直都是半个月一封,极为准时。可是半个月 过去了,迟迟不见他的信。我如坐针毡了,他是生病了,仍是出了什么意外?一个月过去了,我急得一夜夜地睡不 着觉,翻来覆去想着各种各样的情况,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
  在第46天,没等我问,邮递员就笑了,“你等的信来了!”我把信放到胸口,摁住狂跳的心,飞驰回家。等 不迭进屋,我就急不可待地翻开了信。
  信中写道:“你的信收到了,我现在已经毕业,调配到上海闽行区的一所小学当老师。结婚的事现在看不大可 能了,条件着实不容许,我回黑龙江不事实,你来上海户口解决不了,没有户口就没有所有。真实 未审没方法,对不起,盼望你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祝你幸福。”
  就这么短短的几行字,我一遍遍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天的太阳光很毒很亮,晃得我的眼都花了,头脑一片昏乱 ,信上的每个字都意识,却怎么也弄不懂它的意思。突然,我豁然开朗,他这是要跟我分别!
  我趔趔趄趄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哇地一声哭出来。在上房休息的父母听到哭声,赶紧过来问怎么了,我把刘行 军的信拿给他们。父亲看完信,心里不好受,说出的话很安静:“这有啥稀罕的?人家上海的孩子,早晚终归要回 到上海去的。跟你说你不信,这回信了吧?”
  从前屯子里的人说我,没见过这么爱笑的姑娘,人没到笑声先到了。可是,一夜之间我的笑声谙哑了。刘行军 说我漂亮,热闹,野性,像向日葵一样亮堂刺眼;可是,一夜之间寒霜来临大地,所有晶莹的花瓣失去了青春的色 彩。以前哪里人多我往哪里钻,当初我就想一个人躲在角落傻呆呆地坐着,对着墙壁哭,墙壁也对我哭。筹备结婚 的红底绿花的被面依然寄存在小柜子里;三年间从上海到北大荒,从北大荒到上海的函件,每一封每一个字我都能 背诵下来,我不信任那些甜美的充斥了绵绵情义的话语是假的!
  我步履蹒跚来到知青点,几间土房是知青插队头一年,一手一脚盖起来的。“和大泥,脱大坯,吹大喇叭,锄 大地”这是东北著名的“四大累”,盖房占两样。刘行军屡次笑着跟我说:盖房把他累趴下了,差点累死。没想到 进去没几天房子就下沉,墙裂出一道道的缝子。北大荒冬天冷得邪乎,夜里寒风打透被子,冻得人尸体般僵直。知 青们切实挺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地搬出去,借宿到老乡家。第二年才搬回修睦的房子。
  现在屋还在,人却去了。土屋里住进了几家五保户,院子鸡鸭粪便斑驳,晾衣绳上晒着不知谁家的旧衣,寒风 中翻飞着,冻得生硬。
  院子里,那口老井犹在。我恍惚回到1969年5月,我还不满11岁,读小学呢。同窗说,屯子来一批上海 知青。上海知青是什么样的?我有点儿坐不住板凳了,盼着老师快点下课好去看看稀奇。我们回到屯子时,见一群 男女知青围着出产队院子里的水井玩闹,他们没见过农村辘轳,离奇地你摇几下,我摇几下,把水摇了上来,有的 倒到盆里洗衣服,有的用大茶缸你泼我一下,我泼你一下,打闹起来。
  有个个子小小,像半大小子的知青龇牙咧嘴地摇着辘轳,眼看就要把水打上来了,他忽然失了手,盛满水的桶 向井着落去,辘轳像掉在地上的线团飞快滚着。他打了一个趔趄,差点被辘轳把打进井里……我随着在场的人一起 大笑起来,他脸涨得通红,瞥我一眼,难为情地溜到一边。这时,我才发明他斜挎着一个小红语录包 包。
  这个半大小子就是刘行军。做梦也想不到,就是这个一脸稚气,连桶水都打不上来的男孩让我流尽了半生的泪 ……
  有要好的姐妹知道我和刘行军的事情,气愤地说:“你就这么放过他啦?平时的厉害哪儿去了。给他写信骂他 !去上海找他,向他讨个说法!”
  我不会给他写信,不会去上海找他。见到他我说什么?古代的女孩被恋人抛了后,会向对方索要“青春丧失费 ”,3万5万、30万50万。我总认为她们轻贱了青春,轻贱了自己的情感。把全世界的黄金都堆到你眼前,能 减轻一点儿恋人离开的苦楚么?
  我知道本人该忘了他,可就是忘不了。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下意识地在寻找,寻找他的影子。有时见前边有个 男人的背影像他,我就会追过去看看;偶然碰到一位上海人,我感到到分内地亲。我知道,这辈子,我是永远走不 出他的暗影了。我的魂魄被他带走了,剩下一具皮囊,孤单地浪荡在北大荒怒号的寒冬里。
  我找出他在屯子里时写的纸条,厚厚的一沓,没事我就看,都被我看得起了毛边,打了卷儿。这些写满了静静 话、家常话的小纸条,是我纯挚的初恋,伴着我一路走了过来。再不会有一个男人能给我写这样的小纸条儿了,天 天一张,布满了爱恋。
  我22岁了,这个年纪在屯子里已经是老姑娘了。一天,我一个人在家,paul smith men,大弟弟来了,说有人给我提了一门亲事,对方前提挺不错的。他走后,我大哭,极度的失望和苦楚差点儿把屋子 抬起来。我妈回来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方才老三来了,说人家要给我先容一个。妈妈说那你哭什么?我说,妈 你也晓得我的主意,当前不要再提这个事了。我的心里有一杆秤,秤的这一头是他,不管把谁放到另一头,永远都 是沉甸甸的,我又何苦去害别人呢?
  以后再有人提亲,妈妈就拦下来,家里也不再有人跟我提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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