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局
“北辰轩,我要喝茶。”
“北辰轩,药好苦,我要吃糖。”
“北辰轩,我没力气,你喂我吃饭。”
盖得结结实实的马车里传出娇娇软软的声音,让听者骨头都酥了,却有发号施令的嫌疑。
有谁敢这么不客气地支使泠风阁主做这做那?
自然是终生病就当起大小姐的慕容尘,平日总是斗不过北辰轩,偶尔发现他居然很自觉地在她睡醒后端茶倒水 ,还不趁机占尽廉价,不过这也不完整出自她的好
玩心。即便不刻意去回忆,那晚见到的事实也总是在她脑中回放,不断提醒她北辰轩与她极想查明的旧事有着 千头万绪的接洽,相处间不免多了几分审阅。为免
让北辰轩发现她的异样,她也不得不这么做,让他疲于敷衍,没有过剩心思去怀疑她。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连日赶路的辛苦加上重重心事,慕容尘未愈的风寒有重复的迹象。虽然北辰轩 并未因而减缓回殿的步调,但对慕容尘的态度显明
温和了很多,很少摆出凉飕飕的面貌。而慕容尘好玩地发现只有她露出我见犹怜的神情,孤傲如北辰轩也会为 她服侍周密,甚至能在他眼中发现疑似温柔的眼光
,令她好生稀罕,又等待地想发掘出更多。
又睡了半天,她躺在摇摇摆摆的马车里,敲敲昏昏沉沉的头,舔舔干枯的唇,有气无力地唤:“ 北辰轩……”
马车猛地停下来,北辰轩火冒三丈地掀开车帘,凶巴巴地吼:“又要做什么!”每天要他做这个做那个,再好 性格的人也会受不了,更何况他原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慕容尘却没被他吓到,可怜兮兮地咳两声,泪眼汪汪,温言软语:“对不起,都怪我身材不好,这几天老是要 你照料我,真是太麻烦你了。喝水这种小事我还是
自己来吧!”
说着便要起来,刚撑起上半身,却又支撑不住地倒下去,北辰轩无奈地瞪着她爬起来又倒下去,终是不忍,便 拿起水壶,扶起她,把水喂进她嘴里。
“谢谢。”
慕容尘嫣然一笑,又虚弱地闭上眼睛,方才虽是有点借生病戏弄他的意思,但这句鸣谢倒也不乏真情实意,没 易容的脸绝美脱俗,脸色有些苍白,却益发引人怜
爱。北辰轩失神地盯了一会儿,莫名地轻叹了口气,正要回去驾车,衣袖被轻轻扯了扯。
“你心情不好?”慕容尘睁着大眼睛轻柔地问。
被她看出来了?北辰轩心里一惊。他是心境不好,离凌宸殿不远了,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处所,他就倍感压制, 不外怎能跟她说这些。
“没什么,睡你的觉吧。”
“坐一会儿嘛!”
慕容尘捉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拉,让刚要起身的北辰轩又坐了回去。
他微恼:“你做什么?!”
慕容尘娇蛮地嘟着嘴道:“陪病人坐一下,适应病人的心情,有助病情好转!”
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像一只被主人疏忽多时,一见到利益就撒娇的小狗。生病的她好像比平时多了点霸 道,却也懦弱得让人无法朝气。北辰轩身不由己地坐定。
“嘻嘻。”慕容尘称心如意地抱着被子,把头枕在膝盖上。“良久没有这么跟人坐着聊天了。”
捕获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孤寂,北辰轩心里一疼,低声道:“怎么会?身为世家后辈,应当有许多人想亲热你 。”
“朋友是很多,可是各忙各的,各有各的心理,谁有闲暇理你呀!”
在江湖上想结交到真正的朋友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
“真是不知世间疾苦的大小姐,只知懊恼这个。”
话一出口,北辰轩便有些后悔了。他跟一个世家子弟计较这个做什么?他们的世界原本就是天差 地别。
慕容尘意本地没有活力,只是瞪了他一眼:“别自以为很了解我!”
“彼此彼此。”
“哼,我了解你可比你懂得我多得多。”慕容尘孩子气地撇撇嘴。
“哦?”北辰轩好笑地挑挑眉,“那你倒说说看。”
“嘿,不可说不可说。”慕容尘故作精深地摇头摆尾。“说错了会被你看轻,说得太正确你又会提防我,这个 分寸我掌握不来,还是不说为好。”
哈,傻瓜。对她的坦诚,北辰轩忍不住微笑。单凭这句聪明的话,就足以让他提防了,若非深知她的禀性,能 说出这种话的人绝不能留。
慕容尘没再开口,北辰轩也无话可说,马车里一片静默。他倒很享受这样的安静,有生以来第一次毫无防备地 跟一个人并肩而坐,可以暂时抛开一切,没有江湖
,没有凌宸殿。这一刻,恍如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不必考虑身份破场,不必担忧生命平安,只是这样坐着一 言不发,却有点幸福的味道了。
然而,这样的放肆只能是一时,放荡太久就会松散、懒惰,直至失去支持自己的所有力量。
北辰轩徐徐锁起眉头。
慕容尘看了他一眼,突然偏过头道:“喂,看在你照顾我的份上,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吧!”
说着,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就自顾自地讲起来。
“从前呢有一个很聪明很可憎的女孩,有一天,她去找江湖上的两位老前辈玩,遇上了天下第一赌神。两位前 辈在下棋,赌神找他们有事,可是不敢打搅,只能
等着,结果等了三天三夜,他们还没下完,而且不吃不喝,连坐姿都没换一下。前辈就是前辈,赌神很是佩服 ,可是心里焦急呀!于是那个女孩就跟赌神打赌,
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停手。赌神不信,就跟她赌了。你猜她说了什么?”
北辰轩摇头,慕容尘笑嘻嘻隧道:“她呀走到两位前辈跟前,深吸了口吻,十分大声地喊‘前辈醒一醒――’ 成果赌神输了一本《赌术秘诀》给她,哈哈哈……
好玩吧?”
慕容尘哈哈大笑,北辰轩却不苟言笑地问:“与赌神有交情的人只有不属正邪两派的漠刀、漠剑两位先辈,你 居然意识退隐多年的‘刀剑双绝’?”
“那个……”他怎么推理起来了?
“听说赌神毕生中只输过一次,居然是输给你。慕容世家是礼教传家,怎容你到处乱跑与邪门歪道结交?你带 《赌术秘诀》回去,必定挨骂了吧?”
“这个……”怎么越扯越远了?
“对了,你怎知两位前辈是睡着了?”
“看见棋子掉地上了他们都没动……咦?不对!”慕容尘很自发地答完才反映过来,怒气腾腾:“喂,我是让 你笑,不是让你研讨内容的!我又没说那个女孩是
我,这只是个笑话而已!真不给面子,不笑就算了,居然还扯东扯西,那么喜欢推测,你该坐公 堂审案去!”
嗯?难道她是看自己心情不好,特意讲笑话哄他开心的?
从未有人这么看待过他,北辰轩这才想明白,心头一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仍气呼呼地鼓着腮帮,转过 头不理他,只得闷声道:“我只是习惯。”
习惯?慕容尘顿时像发现宝藏般睁大了眼:难道说他就像绝影会情不自禁地挑她讲的故事里武功招式的弊病一 样,一听别人说话就习惯揣测来龙去脉,哪怕只是
个笑话?这家伙竟然……居然有这么可恶的一面,哈哈。
慕容尘把头埋在手臂间笑得双肩颤抖,北辰轩不悦地冷哼一声:“笑什么?”
不能说瞎话,不顾及他的面子,成果堪忧。慕容尘抬开端道:“我哪有笑?我只是嘴巴咧得比较开,气喘得比 较快罢了。”
“哧……”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北辰轩忍不住笑出声。
“哈,你笑了!”终于让这张阴沉的脸露出笑容,慕容尘颇有成绩感,开心得像个孩子,扬起绝美的脸,趁机 迷晕他。“看在我讲笑话安慰你的份上,帮我买一
袋山楂,两包糖炒栗子,其他什么甜的货色也每样买些来配药吃。还有,我不要每天喝没滋味的水,买一斤上 好的茶叶。”
“……”
拎着一堆东西逛大巷的北辰轩得出一个论断:这个女人是不能迁就的。
从未像这次这般喜欢生病,可惜病总是会好的,虽然以她的医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持自己的病情,但即使是为 了看北辰轩不同于平凡的另一面,这种亏待自己的
事她还是不会做的。
病好了,他们离凌宸殿也越来越近。
生病时天天待在马车里,不易容倒不妨,但痊愈了事事都得自己动手,不能再窝在车里。为免多惹事端,在北 辰轩的授意下,慕容尘又戴上了人皮面具。
自从客栈遇袭之后,一路上异常平静,按理说他们行踪裸露,不应该这么顺利,少了那些时不时来骚扰的杀手 ,即使是不明内情的慕容尘都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这恐怕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戒,但是看北辰轩一副淡定的样子,她这个做人质的又何须瞎费心呢!不过奇怪 的是,她居然不觉得无聊,仅仅是跟北辰轩抬杠斗嘴
偶然耍赖,千方百计攻破他的冷漠表情竟也能让她玩得不可开交,跟南宫岳去游山玩水享受免费大餐都不能让 她这么高兴,只除了一件事――
“今天又要露宿野外啊?”
慕容尘垂头丧气地靠在车门边,哀怨地看着道路两旁大片大片的树林向后退去,夕阳西下,远处可见一轮桔红 的太阳挂在半山腰,被云霞遮了半边脸,景色是很
美没错,但很显然,在这种地方是别指望有客栈的。
北辰轩本想安慰她阐明日就到凌宸殿了,不过想想这对她而言似乎不是值得愉快的事,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看看貌似毫无危机意识的慕容尘,心突然乱了起来
。
多日的相处使得他和慕容尘的立场似乎变得有些含混,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他明白,这不是好景象,却不太 想转变。慕容尘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的目
光如此纯粹,即使耍点小神思也不会是歹意的。在她面前,他无须处处戒备,毋庸担心不知何时她会捅他一刀 ,或是睡到深夜会莫名其妙丢了小命。他有些贪恋
这样的感觉。离凌宸殿越近,他越有往回走的冲动。
在那种毫无人情趣,只有好处与权力的地方,再仁慈的心也会被黑暗填满。而他正将这个带给他安定、平静的 女子带进黑暗的世界,卷入权谋的奋斗。不知在一
切停止之后,她的眸光是否还能一如既往?
然而,已经无法回头了……
看着前方熟习的风景,北辰轩摇摇头,抛开会引起愧疚之感的念头,双眸重新染上幽邃的黑暗。他素来都不是 会心软的人,即使曾经心软过。
两道浅浅的车轮印顺着林荫道一直向前延长,太阳迟迟不肯下山,似乎也在依恋这一点光亮。
风在茂密的树林间穿梭咆哮,无孔不入,带起一阵阵“哗哗”的响声,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被这 声音笼罩。
树林,是适合潜伏的地方。
一柄玄色小箭无声无息地从林中飞出,没入马儿的脖颈,可怜的马连哀鸣都来不迭发出就倒下。北辰轩及时揽 过慕容尘,一跃而起,防止了被马车压死的命运,
但是还未等他落地,更多的箭朝他们射来。北辰轩抽出腰间的剑,一个空中盘旋,将箭全都挡开,脚刚着地, 突然斜地里飞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他下意识一剑劈
开,紫色的粉末随风飞散开来!
不妙!
北辰轩心里一惊,仍是吸进了粉末,丹田之气登时四散,脚下一软,撤退几步靠着树才干委曲站立,搂着慕容 尘的手却一直都没放开。
“哈哈……咳咳,可爱的师弟,多日不见,咳咳,可有惦念为兄啊?”
一个青衣男子沉甸甸地落在他们面前,瘦削的脸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长长的浏海拨到一边,修长的双眼似笑 非笑地盯着北辰轩,手里拿着丝绢不时挪到唇边掩
住咳嗽声,十指指甲紫黑,显然浸淫毒物多年。
慕容尘看见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动机竟是:若是健康一点,也是个美男子呢!
“一路上承蒙萧�师兄无所不至的‘照顾’,师弟真是感谢不尽!”北辰轩薄唇微扬,笑意却未 达眼底。
“不必客气,咳,你我如兄如弟,这都是应该的嘛!这化,咳,化功散的味道如何呀?这可不是一般的化功散 ,没有解药的话,咳咳,不仅一辈子都运不了功,时间长了还会四肢瘫痪,连头都动不了,强行运功会使气血逆流 ,而对于不会武功的人不出一天必死无疑。这可是特地为你们筹备的,普通人为兄还舍不得用呢!”萧�仍是一派 和气,俨然他给的是一道厚味佳肴,声音因衰弱而显得柔和。
“哦?那我该感激师兄的慷慨喽!”北辰轩以剑拄地,毫无惶恐之色,消沉的嗓音震撼着慕容尘的耳膜。她感 到原本揽着她的手已变成搭在她肩膀上,他的体重稍稍压了过来,不禁握紧了刚才从怀中摸出的东西 。
“不谢不谢,哈哈,咳,来人啊,咳咳,把他们绑起来,绑牢一点哟,省得我好动的师弟不小心动了内力死了 ,为兄可是会很伤心的。”
三个人听命从树林中跑出来,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棵树上,而后又钻进林中。
萧�这才释怀地走到北辰轩身边,像长兄般温和地说:“师弟,不要怪为兄,若非你做得太狠,为兄也不忍心 让你一身武艺,咳咳,就这么废了。少了一个不相上下的人,为兄今后的日子可就寂寞了。”
演够了兄友弟恭的花招,北辰轩冷冷地道:“哼,你不过是找不到机会下毒罢了。能逼得溟水阁主亲自出手, 也不枉我费尽心计。”
“哈哈……机关算尽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师弟还不是在我手上任我处置。来日便是你回殿的最后期限,若你赶 不回去,我们那位爱戴的殿主师父,咳咳,一定会比我加倍热忱地接待你的。为兄失陪了,你们就好好享受这仅剩 的夜晚吧!”他看了北辰轩一眼,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神秘兮兮地看看四处,笑吟吟地说:“别妄动哦!否 则你们连一个夜晚都没有了。哈哈……咳咳……”
他边笑边咳,回身离去。
这个人好像有点神经质……慕容尘可笑地想,转头朝北辰轩道:“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杀了你,
christian louboutin buy,他不是一直都想这么做吗?”
“你不觉得他的目的始终都是偏向你吗?”北辰轩漠然道。
“……好像是。”慕容尘回想了下,拍板赞成。“可是杀了我,又让你不能及时回去,你也只是受罚,他依然 无法得到你的权利不是吗?
“义务失败只会受罚,但失去功力的下场只会比死更悲凉,凌宸殿不须要不会武功的废人,到时他不仅可以接 受我的势力,还能让我生不如死。”
“这么狠……”慕容尘很想问究竟他做了什么逼得他师兄亲自出来凑合他,不过这样的问题恐怕不合适她现在 的身份,便没再问下去,而且现在的重点是该如何解脱这样的局势。
假如北辰轩能恢复功力,这条绳索天然是绑不住他。
慕容尘看看手里的药,那是她在察觉到那紫色粉末是化功散时从怀里拿出来的解毒丹,本来是打算给北辰轩的 ,可是现在被绑得动也动不了,况且敌暗我明,就算他恢复功力,恐怕还没等他摆脱绳索,他们就被万箭穿心而死 了。
看北辰轩闭目寻思,从容冷静的样子,想必他有措施吧……慕容尘乐得轻松,很期待北辰轩会有什么妙计,谁 知等了半天,天上都看得到星星了还没等出结果来,忍不住启齿:
“哎……你觉不认为被这么绑着很没形象?”
“……的确。”只有头能动,很不舒服。
“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慕容尘问得很慎重。
“还没有。”北辰轩答得也很罗唆。
“……”慕容尘只觉一股火气往上冒。“没有?!没有你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唬谁啊!岂非你就打算任人 宰割吗?”白费本人那么信赖他! 固然化功散对她不后果,但会武功的本相被戳穿恐怕会逝世得更丢脸。
“你怕死吗?” 北辰轩看着她,淡淡地问。
“……是有一点。”慕容尘低下头,很不甘心地诚实答复。她可不是那些可以杀身成仁的江湖豪侠,为了一时 髦起玩掉自己的小命也太不值了。
“信任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慕容尘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俊秀的侧脸,照旧冷漠却带着几分认真的神情,心里忽然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模糊记得绝影也说过同样的话,却不如北辰轩带给她的震动。对他来说,她应该只是棋子而已,还是会牵连他的棋 子,为何此时此刻他还能说出这句话?
握紧手中的药丸,她不禁为自己方才的犹豫感到愧疚。虽然还想不出办法,但先帮他解毒再说吧。其实要把药 给北辰轩,也不是没有办法……
有点哀怨的声音响起。
“北辰轩,把头低下来。”
“嗯?”
北辰轩没明白她的意思,直觉依言照做,只见她摊开被捆在身子另一侧的手掌,吃力地往上抛出什么东西,抬 头张嘴接住,接着柔软的唇便覆了上来,脑中刹时一片空缺,只感觉她用舌头将一颗凉凉的丸子推动他嘴里,然后 敏捷离开他的唇。
“这是解药。”慕容尘小小声地说,感觉有股热流窜上双颊。
他怔了怔,好容易反应过来,把药吞了下去,看看偏过头不敢看他的慕容尘,突然很愿望她再来 一次。
“你怎么会有解药?”
“是义……一位隐世高人送我的,只要不是很常见的毒都能解。”
心跳得厉害,险些说错话。而实际上北辰轩也没认真听,盯着越来越深的夜,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想,他刚 才说的应该是现在还没有办法吧?若是告诉她,这场埋伏是在他规划之中,明日�然自会带人来找他们,顺便会带 解药来,她会不会很想砍死他?呃……还是不要说好了。
月华如练,月光透过树叶空隙轻柔地洒落一地碎银,淡淡的树影随风轻摆,犹如一幅幅奇怪的掠影,不时变幻 着外形,丝毫看不出有人埋伏其中。
然而,林中传来的呼吸声轻浅而整洁,时刻提示树下的两人,有几十双眼睛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站着睡觉着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北辰轩侧耳倾听,估算躲开所有明枪的机率,考虑着要不要另想方法,提 前冲出重围,突然,听见一阵稍微的马蹄声从凌宸殿所在的方向传来,不禁得眉头微锁。
跟着马蹄声越来越响,数道人影呈现在夜幕中,慢慢凑近,为首那人白衣飘飞,如月清冷,那骑马姿势洒脱而 飘逸,恰是�然!
林中有了动静,杀手们纷纭壁垒森严,眼看他们就要进入射程范畴,�然忽然勒住马儿,手一扬,亮出一块腰 牌,在黑夜中闪着盈盈绿光,清楚地浮现出腰牌上刻着的夜小巧。
众杀手从树林里站了起来,面面相觑,显然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殿主有令,退下!” 便听命离去。
�然翻身下马,朝北辰轩笑眯眯地“说”:“轩,没想到你也有被绑的一天,这种感到很新颖吧 ?”
北辰轩不理会他的兴灾乐祸,稍一运气,绳子便断裂,还未开口,慕容尘已兴冲冲地跳到�然面前,开心肠道 :“�然,见到你太好了!你真是我的救星啊!”�然闻言绝不小气地朝她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目光如水。两人 熟稔的模样看得北辰轩心里一阵不舒服,瞄了一眼�然身后的人,冷冷道:“你们都很精力嘛,既然马车都带来了 ,就连夜回去吧。”
“哎!�然已经赶了大半夜的路……”
�然抬手拦住了慕容尘的话,道:“天气已晚,反正离凌宸殿已不远,明日再出发吧。”
嗯?北辰轩有些困惑,看了�然一眼,没有多问,摇头表现批准。众人靠在各自的坐骑旁休息。北辰轩一直看 着慕容尘钻进马车蒙头大睡之后才道:
“你来早了。”
�然温和地笑笑:“应该说来得正好吧。我把你回殿的路线泄漏给几个堂主,昨天见萧�笑得诡异,估量你们 大略这时候到树林,就提前来了。”
“哦?查出谁是内贼了?”
“八九不离十。”�然在北辰轩手上写了一个字,问:“你盘算如何处理?”
“反间计么,还是可以继承用的。”北辰轩冷冷一笑,道:“殿主令牌是怎么回事?”
“这……怎么说呢?”�然一贯温和的笑竟染上几分讽意,“这几日你、我、还有萧�的举动好像皆在殿主的 意料之中,眼看溟水阁就要败于你手,殿主便自动送了块令牌给我,要我来救你。”
“哦?”北辰轩双眼微眯,疑难一声,却并无惊奇之色,“看来这份人情我长短领不可了。”
“惋惜呀,引蛇出洞之计就差一步,溟水阁就要并入泠风阁了。”嘴上这么讲,�然的神色却与北辰轩一样, 并不意外。
“虽是预料中事,但比起殿主,你我始终略逊一筹。他不可能让泠风阁独掌大权。”北辰轩轻叹一声,深厚的 眼盯紧�然,锋利得让人想逃,“殿主还嘱咐你什么事?”
“你总是这么灵敏。”�然笑叹,满不在乎地与他对视,温顺的神情“说”出的却是冰凉的话语,“殿主有令 ,杀慕容晨!”
北辰轩猛地一震:“为什么?”
“殿主突然以为这样比拟有趣。慕容晨死,南宫岳寻人不力,势必与慕容世家起抵触,就算慕容家主不近人情 ,不予计较,亦会留下心结,凌宸殿便有机可趁。而且与慕容家族交好的其余权势未必个个如慕容家主豁达大度。 据说慕容晨极受各家叔伯爱好……”从未见过北辰轩阴晴不定的脸色,�然收起了笑颜,“轩,殿主之令不可违。 ”
“……我知道。”
冷到极点的声音,北辰轩抽出软剑,面无表情地钻进马车。
慕容尘抱着被子,身子蜷成一团,安静的睡颜像个孩子般毫无防范,丝毫未觉冰冷的剑锋已靠近 她的脖颈。
只要轻轻一划,不用费多大的力量,一条性命便就此从世间消散。这对北辰轩来说再容易不过,看到她之前他 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他只觉到手中的剑万分繁重。
刚才他还山盟海誓说不会让她死,而当初却必需亲手杀了她,运气怎会如斯讥讽?
看着安宁静静地躺在他剑下的慕容尘,他心里涌起满满的苦涩。
像是成心折磨他,过往的一切突然逐一显现在眼前。嬉笑怒骂的慕容尘,迷糊敏感的慕容尘,喜欢玩暗昧游戏 却被他激得面红耳赤的慕容尘,明明被欺负还仔细为他疗伤的慕容尘,认真地说着会掩护他的慕容尘,生着病还会 哄他开心的慕容尘,情愿被占便宜也要替他解毒的慕容尘……
怎能下得了手呢?
杀了她,还有谁领有那么纯然明澈的眼睛令他想爱护?还有谁能笑得那么残暴明媚令他失神?还有谁能让他觉 得轻松快活?
慕容尘在他心里竟已是不可或缺了吗?
握剑的手第一次发抖起来,北辰轩闭上眼,许久才张开,转身使劲甩开车帘跳了出去。
而马车上,本应酣睡的人儿却缓缓睁开双眼,摊开手掌,掌心全是冷汗,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怎会忘了,慕容晨的死一样有利于凌宸殿呢?真是命大呀!
看着北辰轩从马车里出来,走到自己身前,一把将剑插在地上,�然扫了一眼干清洁净犹自晃动的剑,心里竟 也稍稍松了口气,不过……
“你下不了手?”他淡淡地问。
北辰轩看也没看他一眼,双手环胸靠在树上,冷冷地盯着篝火,一声不吭。�然走到他眼前,逼迫他正视自己 ,“道”:“泠风阁主竟然也会意软?你很明白违逆命令的下场,况且这不仅仅是受处分的问题,更 关联到……”
“闭嘴!”北辰轩烦躁地打断他的话,恶狠狠地揪起�然胸前的衣襟低吼:“我受够了!会有什么效果我比你 更清晰!鬼才知道我为什么下不了手!你下得了手,你去杀啊!为什么非要我杀不可!”
“轩,”�然没有因他的粗鲁而赌气,只是平和地看着他,“咱们别无抉择。”
北辰轩闻言,缓缓松手,颓然靠回树上,手抚额头。“我从未后悔我们取舍的途径,可是……我不知道,我真 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心软。”
“如果我去杀她呢?”�然问。
北辰轩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断定他这句话有几分认真,�然淡淡地笑了,琉璃般的目光仿佛看 透了一切。“轩,你喜欢上她了。”
北辰轩闻言直觉想否认,却没有说出口。否定得了吗?如此留恋她的笑容与目光,她靠近时心头莫名的悸动, 设想着失去她时刀刻般的苦楚与焦躁,实在他早就知道这个谜底,只是不愿去细想罢了。喜欢又怎么?他可以容易 篡夺他想要的一切,唯独对情感,从不敢奢望。
知道他在想什么,�然拍拍他的肩,温润的眸光有着安慰人心的气力。“轩,失去一切来换取胜利并不是我们 当初留在凌宸殿的目标。难道事成之前你我非做和尚斩断七情六欲不可吗?虽然留下挂念会使这条路变得更辛苦, 但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有能力做到两全其美。”
说得没错,连爱好的人都守护不了,就不是北辰轩了,
prada bags!
北辰轩看向不远处的马车,唇边匆匆扬起一丝滑头的微笑,火光下线条清楚的脸孔刚毅而傲然,透着与生俱来 的尊贵,深奥的眼珠恢复了素日的雀跃凝重,更觉豪气逼人。
“挚友,又要有劳你帮忙了。”
情仇情愁
慕容尘枕着手臂,茫然地盯着头顶摇摇荡荡的流苏,怎么也想不清楚,事件怎么会忽然变得更顺 利了。
犹记得昨日她差点死在北辰轩的剑下,而现在,她却大模大样地进了凌宸殿,在没有任何人疑惑的情形下住进 了泠风阁的下人房里。
没错,这是凌宸殿的下人房,不是客房,也不是监牢,而且是下人房里最上等的,摆着一张铺着厚厚床垫的软 绵绵的大床,舒畅得让她美美地睡了一觉都还舍不
得起来。
这一切似乎都源自于一句话,一句让她现在想来仍有些忐忑的话。
昨夜北辰轩把她从睡梦中挖起来,劈头盖脑地问了一句“你乐意留在我身边吗”,她愣了好一会,没反响,直 到北辰轩又说“如果违心,我可以带你进凌宸殿,
如果不愿意,你就离开,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她连忙准许,而后,北辰轩拿走了她的人皮面具,要她重新 易容,到�然部署的地方单独过了一夜,越日便有个自称泠风阁总管的人带她进了凌宸殿,化名小尘,成了泠风阁 的丫环。
将心比心想一下,不难推测,北辰轩不杀她,又不能违令,唯一的方式只有李代桃僵,找个人替 她死。
自己似乎在无意中害死了一个人……唉!罪过啊!
做丫环比做人质更自在,更不会引人注目,行事也便利多了,只是她不明确,为什么北辰轩不仅不杀她,还带 她进凌宸殿?为什么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听到她说乐意的时候那眼神会那么的……悲痛欲绝?
她只想着说愿意就能进凌宸殿,是不是不小心允许了什么不该许可的事啊……
再叹一声,慕容尘翻身下床,不论了,既来之,则安之。
凌宸殿占地辽阔,重重楼阁一座接一座,被两道围墙隔成三个局部,走廊蜿延波折,四通八达,犹如皇宫个别 ,无论屋宇亭台长廊皆是由灰色的石砖砌成,虽然
其中不乏花草树木,整体看去仍显得肃穆而阴沉。
慕容尘借丫环的身份在泠风阁四处晃荡,充足施展她极好的人缘,短短数日不仅将凌宸殿的概况探听得一清二 楚,还顺途说到了一些八卦。
凌宸殿下设两阁,旗下各分堂成千上万,萧�所主持的溟水阁善于毒功、弓箭和暗器,北辰轩掌管的泠风阁则 擅长各类武学。两阁分立于正殿两旁,正殿之后还
有一座异常神秘的葬月楼,银白得不见一丝杂色的楼阁突兀地耸立在一片灰白中,除了殿主,不许可任何人进 入。对于这座楼传言甚多,有人说曾听到楼里传来
琴声,也有人说看到楼里有一道像鬼魅一样的白影闪过,私底下众人偷偷称那座楼为鬼楼。
殿主谷幽煌膝下无子,只有一女谷摇琴,每个人都在猜想萧�与北辰轩必有一人会成为殿主的女婿,并继任殿 主之位。溟水阁与泠风阁不和是世人皆知的事实,从目前看来仿佛泠风阁更胜一筹。
慕容尘底本感到,一路上随着北辰轩总被人追杀,他这个阁主当得切实很没体面,然而事实上,北辰轩以一人 之力勾引溟水阁动用大批人马,暗中定下周到打算,与�然配合,徐徐崩溃溟水阁的力气,收为己用。名义看来被 溟水阁逼得很惨,最后输的却是溟水阁,身为阁主,怎能不气急败坏,这恐怕便是那日萧�沉不住气亲身出手的起 因。
依凌宸殿殿规,暗杀失败又身份泄露,只要北辰轩当场抓到萧�,他的阁主之位就不保了,但谷幽煌也是聪明 人,不免北辰轩势力过大,用一块令牌保住了萧�。
关山迢递被派去抓人质,本是被人暗害的最佳机会,北辰轩却反过来应用这个机遇,指挥若定,决胜千里,连 慕容尘都感到有些信服,不过有一点她真实 未审想不出来,她与北辰轩朝夕绝对,怎么就没发明他是如何与�然联系的呢?莫非他们的默契真的好到心灵相通 的田地?
默认殿中人自相残杀,这种统治办法她还是第一次见,照理说这样会使凌宸殿内部十分凌乱,但因为凌宸殿门 人都是经由严厉筛选,在智慧与武学上皆非泛泛之辈,没有人会胡乱暗杀他人,再加上谷幽篁对有才之人十分重视 ,反而增进门人尽力长进。况且参加这种组织的人绝非善类,对所谓名门正直有着雷同的冤仇与讨厌,在暗潮汹涌 下竟奇怪的构成一股向心力。想战胜这样的凌宸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话说回来,自进殿以来就未曾见过北辰轩,没人跟她抬杠真是无聊啊!若说他是阁主日理万机也就算了,连美 丽的�然也不见人影,害她想看看美男子养养眼都不行。说起�然,他在北辰轩手下竟连个像样的职位都没有,再 加上不能语言,在凌宸殿里就像个好欺侮的书生,颇有些藏巧于拙之嫌呢!
慕容尘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想着这些天探知的事,溘然有个身着朴服,头系纶巾,模样敦厚的中年人提着 食篮从她面前晃过,貌不惊人,但双目有神,步履矫健有力,呼吸轻浅绵长,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
“罗总管,忙什么呢?”慕容尘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
那人便是带慕容尘进泠风阁的总管罗金,见状便走到慕容尘跟前,应道:“小尘姑娘,我来给阁 主送饭。”
“阁主不在,你送了也没人吃。”
罗金不紧不慢地说道:“吃或不吃是阁主的自由,饭还是要送的,谁也不知道阁主何时会回来,假使等他回来 想吃了再送,岂不晚矣?”
“总管对阁主真是细心啊!”
“阁主处理泠风阁日常事务已是劳心劳力,身为总管,自当努力而为,让阁主无需为琐事费神。”罗金十分耐 烦地回应,沉稳沉着的立场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明显是高手,为何情愿屈于人下呢?毕竟是真心,仍是假意?
慕容尘眸子一转,笑问:“罗总管,小尘初入泠风阁,什么都不懂,怕有照顾不周之处。总管追随阁主很长时 光了吧?是否告知我,阁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金闻言,抬头看了慕容尘一会,方道:“罗金不敢妄加评论,只能说我对阁主由衷钦佩,在泠风阁内只要奉 公守法即可,阁主天然不会亏待。”
真是只谨慎的老狐狸!慕容尘在心里笑骂,正斟酌要不要持续套他的话,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生疏的红衣女子走 进院子,姿容明丽,烟视媚行,非常惹人注视。只见她远远地站着,随便瞄了自己一眼,朝罗金道:“罗总管,叫 多少个人来飞霞堂帮忙。”
“是。”罗金恭顺地应着,那女子柳腰一转,又施施然走了出去。
慕容尘怀疑地问:“她是谁?”
北辰轩不喜欢吵闹,除了�然、几个必要的下人及总管,要进入他住的院落均须当时通报,而方才保卫却没有 拦她。
罗金转身应道:“那是飞霞堂堂主苏情,是阁主的得力助手。若无必要,小尘姑娘最好不要和她 打交道。”
嗯?慕容尘心下奇异,表面仍不动声色道:“总管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丫环,怎攀得上堂主?”
罗金看了她一眼,眸中精光一闪即逝。
“我看得出来,小尘姑娘是个聪明人,然而千万不可聪慧过火,丫环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小尘谨记罗总管教导。”慕容尘弯了哈腰,道:“总管还有事要忙吧?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将食篮交给我 。”
“那就有劳小尘姑娘。”罗金放下食篮便离开调人手去了。
这个总管,八成猜忌她是溟水阁的奸细了,看来他倒是赤胆忠心。凌宸殿的人也太辛劳了,稳扎稳打,处处防 备,活得多累啊!
慕容尘笑叹,掀开食篮看看,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索性拿了个馒头,咬了两口又觉没胃口,便坐到池塘边的 栏杆上掰馒头喂鱼,看鱼儿抢食看得兴高采烈,浑然不觉有人悄悄靠近。
“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悠哉的奴婢。”
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慕容尘吓了一跳,险些向前栽进池子里,一只铁臂及时从身后揽住她 的腰。
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慕容尘心惊肉跳地拍拍胸脯,毫不客气地吼了一句:“喂!无声无息地突然涌现,想吓 死人啊!”
“你的胆子有那么小么?”戏谑的语调随同着呼出的气似有若无地飘过她耳际,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慕容尘 这才察觉自己的背紧贴着一副不算陌生的胸膛,突
然红了脸,斥道:
“放开我!”
“不放又如何?你还没谢谢我又救了你一次。”北辰轩岂但不放,反而抱得更紧。几日来的奔走烦躁在见到她 的这一刻突然全都消逝了,连黑暗冷漠的凌宸殿都
因有她在而变得可恨起来,让他在解决完事情后便第一时间赶回来。
哼,也不想想是谁造成的,厚脸皮!慕容尘撇撇嘴,不买他的帐,静静伸出一只手扶住栏杆以免失去均衡,“ 嘿嘿”一笑:“不如何,只不过让你试试皮肉之苦!
”话音未落,她曲起手肘,猛地朝身后捅去。
原认为他会躲开,没想到竟捅了个严严实实,听得一声闷哼,腰间的手拿开了,慕容尘立刻回首跳下栏杆,见 北辰轩捂着肚子,皱着眉头瞪着她:“你还真出手!
”
慕容尘本想笑他活该,却觉得不对劲,北辰轩靠在廊柱上,神色苍白,捂着肚子的手似乎有一丝颤抖。他不至 于这么弱不禁风,被撞一下就伤成这样吧?
“你受伤了?”慕容尘走上前,拉开他的手,见衣衫上隐约有一丝血红渗出,不禁大惊失色。“你有伤在身, 怎么不躲啊?”
北辰轩哼了一声,别扭地别开脸,方才抱得太过瘾,竟躲不开她的偷袭,这么争脸的事怎能告诉 她。
慕容尘以为他在生气,愧疚地报歉:“对不起嘛,你有药吗?我帮你从新包扎一下。”
扶着北辰轩到他房里,褪下他的上衣,再次看见那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还是惊心动魄。小时候自己为 义父做饭时不当心割伤手指,都痛得哭了整整一天
,这么多创痕,受伤时该有多疼啊?目光移到腹部那道新添的伤口,胡乱绑着的布条已被血浸润,显然是从衣 服上随意撕下来的,不禁愤慨,这家伙怎么这么不
理解照顾自己啊!
“你怎么不警惕一点?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维护自己!”慕容尘边帮他处置伤口边气呼呼地抱怨,涓滴没觉察 自己活像个总管婆一样絮叨,动作却是柔柔谨严。“
以你的武功,还有谁能伤你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意损毁?又不是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伤口也不 好好包扎,恶化了怎么办?痛的是你自己哎!”
这丫头,是在关心他吗?北辰轩注视着念个不停的慕容尘,心里莫名的镇静,真是前所未有的休会,她就像一 抹阳光,总是灿烂而暖和,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能
临时忘记那些诡计与合计,忘却凌宸殿的黑暗与残暴,看着她的笑容就感到这个世界还是有光明 存在的。
什么时候发现她有定心丸的作用呢?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的时候,那么纯洁,那么清明,好像世间所有 污浊都靠近不了那方明镜,让人感到安静、保险,
情不自禁地想亲近她、信任她。
信任啊,哈。北辰轩嘲笑,自己何曾真正地信任过任何人?江湖险恶,这句老掉牙的话只有亲自领会过才知它 是相对的真谛,偏偏赶上她之后,关闭的心竟毫无
预警地丢盔弃甲,放下了防御。
那张脸是陌生的,唯有眼睛无论如何易容,仍是判若两人的漂亮清澈,流露出她此时的怒气。知道她因何而怒 ,心头涌起一阵暖意。有多久不曾感触过他人真挚
的关怀与庇护了?曾经,他也是被众星捧月,让人爱慕嫉妒,尊贵而傲然地享有一切……
包扎好伤口,慕容尘抬头,讶异地看见北辰轩向来淡薄的脸上吐露出一丝落寞孤寂的神情,心没 因由地一疼。
见他坐着一动不动,怕他着凉,慕容尘很自觉地帮他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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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江湖,这点伤不过是粗茶淡饭。”北辰轩收敛神色,应付着,不愿告诉她,他受伤是由于她的“死”引 来不少与慕容世家交好的人的挑战。他只是受了皮
外伤,而那些人却全都死了。
“聪明人只动口不着手,你不是有良多得力的手下嘛!”慕容尘想起方才的事,便道:“我方才看见飞霞堂堂 主了,她是独一一个能够不经通传就进入这个院子
的堂主吧?她长得很英俊呢!”
北辰轩仰头觑着她的神色,促狭道:“你吃醋了?”
“鬼才吃你醋!我只是好奇,很少看到女子能当堂主,而且还是个美女。”
北辰轩漫不经心:“能坐上堂主的地位自然有她的本领,没事不要去濒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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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怎么跟罗总管说的一样?
慕容尘愣了愣,北辰轩却不愿再提她,大掌轻轻覆上她帮他系腰带的手,问:“如果我是个十恶不赦之人,甚 至、甚至杀了你的亲人或是朋友,你会不会恨我?”
从未见过他如此迟疑,慕容尘一时倒忘了把手收回来,很当真地想了想,亲人嘛义父他是杀不死的,朋友嘛南 宫和绝影也没那么轻易死,其别人大都是不问世事
的游侠散士,惹不到他,那他还能杀谁?于是笑着应道:“我晓得你没有那么坏,你有你的背景跟态度。我很 观赏你呢,无论你是凌宸殿的人还是正道中人,我
已经认定你这个友人了。”
只是朋友吗?北辰轩神情黯淡了下,这几句话未能让他安心,不过他还指望她说什么呢?撇开她未明的情意不 说,两人敌对的身份便是一道很难逾越的鸿沟。但
是,他已失去太多东西,从前的他没有才能守护自己想要的,今时不同昔日,自私也好,霸道也罢,无论要付 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永远。
慕容尘眨着大眼睛莫名地看着他庞杂的神情,心想进了凌宸殿后北辰轩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谈话语气柔和了, 脸上的表情也丰盛了好多,不再是情随事迁的冰冷
阴森,怎么回事呢?
正纳闷着,门外一声娇滴滴的召唤拉回了两人各自飘远的神思。
“师哥,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呢?”
直接排闼而入的人穿一袭华贵如彩霞般的霓裳,包裹住婀娜的身段,如同丽日娇花在锦蝶的蜂拥下盛开,模样 鲜艳又不失端庄,一双柔媚的眼笑意盈盈,秋波频
送,在看到两人握着的手时陡然变色,却很快便恢复常态。
北辰轩拉着慕容尘起身,松开手,有意无意地挡在她面前,客气而疏远地道:
“见过少主。”
谷摇琴闻言不依地嘟起嘴:“师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人家少主嘛!叫我摇琴就好啦! ”
“殿里的规矩不可超越。”
拒人于千里的冷淡语气让慕容尘有些意外,本来以为北辰轩一贯待人冷淡,但与此时比拟,平日对她的态度几 乎算是和颜悦色了。
谷摇琴做作不曾见过北辰轩的其他面目,无奈地看着他,突然惊疑地“呀”了一声:“师哥,你怎么不穿红色 的衣服了?”那是他出师时父亲为他选的色彩,想
当初她便是被他那一身尊贵傲然的红所吸引,现在这副儒雅书生的样子容貌怎么看都没有堂堂泠风阁主的森严 。
被她一提醒,慕容尘才想起,良久没看北辰轩穿红衣了,好像自从她上次评论他的穿着之后他便一直穿素雅的 衣服。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嘻
嘻!
慕容尘有点小小的自得,不由自主地笑了,突然察觉一道不友善的目光朝她射来,忙收敛了笑脸,暗道不妙, 本想乖乖站着盼望这个少主不会留神到她这个小小
的奴婢,不料一时忘形。
“师哥,她是谁呀?我怎么从没见过?”谷摇琴斜睨着她,看似随口问起,实则细心端详着,暗自比较,长相 不如她,身体不如她,恐惧恭敬地窝在那里,连看
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应该没有要挟。方才那一幕……或者只是师哥一时崛起吧?
“她是新来的婢女,来帮我换药。”北辰轩状似不在意地应道,正要趁势叫她出去,谷摇琴却先 他开口了。
“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要没关系?”谷摇琴担心地冲到北辰轩身边,瞧准慕容尘的脚狠狠踩了下去,不料 慕容尘缩得快,没踩到,便又暗中福气,将不便运
功招架的慕容尘撞倒在地。
“笨手笨脚的丫头,懂不懂规则!阁主的房间也是你能随意进的吗?”谷摇琴厉声斥道。北辰轩的话更确定了 她的主意,八成是这个贱婢不知天高地厚想引诱北辰
轩,不教训一下,她少主的面子往哪摆。
慕容尘几时受过这等气,顿时火冒三丈,却不便发生,拍拍衣裳站起来,淡淡地道:“是阁主叫 我进来的。”
没想到她会回嘴,谷摇琴更加气愤,喝道:“勇敢!竟敢自称‘我’!你算哪根葱?师哥会叫你进来?是你自 己厚颜无耻搞不清楚身份吧!”
手一扬,凌空发出内劲,这次竟将慕容尘重重甩到墙上。她咬咬牙站起来,还未开口,唇角渗出一抹血红,一 直沉默不语的北辰轩突然朝她怒喝道:“少主的话
你没听到吗?还不快退下!没我容许,不得进入!”
他从来没这么凶过,慕容尘愣了愣,看看面无表情的北辰轩和一脸骄傲的谷摇琴,低下头应了声“是”,缓缓 走了出去。
北辰轩双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头,强忍着追上去的激动,看也不看,仍旧冷漠而疏离地应着谷摇琴的话,心里 却是刀割般的痛苦悲伤。
慕容尘低着头慢悠悠地胡乱走着,不理睬新认识的奴仆的召唤,似乎再没有任何事比她脚下的路更值得专一, 直到撞上一身熟悉的如洁白衣才停下来,抬起头,
冲着那张温雅如莲的脸孔扬起一抹带血的笑,道:“痛死了,我最怕痛了。”
说完,便倒进�然怀里。
�然叹了口气,抱起她,朝她的房间走去。
“她没事吧?”北辰轩看着昏睡的慕容尘,细细抹去她嘴角的血丝。
见北辰轩直盯着慕容尘,�然只得伸手在床沿上写道:我已帮她运功疗伤,没有大碍。
“她一定恨死我了。”
北辰轩握着她的手,抬头看向�然,�然讶异地看见他眼里的疼爱,不禁好笑地摇摇头。没想到这个阴沉的家 伙也会有这种表情,恐怕他的苦楚不比慕容尘少。
“她不会怪你。”�然很肯定地应道。
“怎么可能?她一定不曾受过这等辱没。”北辰轩叹道,皱着眉头细想该如何向她说明,忽听得床上的人一声 低吟,悠悠醒转,不禁露出惊喜的笑,可她一开口
呼唤的名字却让他怔住了。
“�然……”
北辰轩登时杀气腾腾地瞪向�然,�然无辜地耸耸肩,暗暗懊悔刚才不该多事,然而慕容尘的下一句话却让两 人都愣了愣。
“�然……帮我臭骂北辰轩一顿……可恶的家伙,竟然凶我……我要在他饭里下泻药,不对,下七虫八草脱毛 粉,瘦身液,黑面霜,松筋软骨散……”
慕容尘揉着眼睛含混地吐出几个闻所未闻的药名,不过听起来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见北辰轩脸色变了又 变,竟是啼笑皆非,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他的怒瞪
熟视无睹。
慕容尘眨眨眼,看见北辰轩,吓了一跳,心虚地笑笑,转念又想,错误,干嘛要心虚,本来就是他的错,随即 又板起脸孔。北辰轩见状心一软,顾不得计较她要
下药整他,犹迟疑豫地道:“我……”
看他一脸难堪的样子,想必从未跟人性过歉,慕容尘撇撇嘴,坐起来,手一挥,很大方地道:“算了。我知道 你是为我好,免得那个娇横的大小姐变本加厉应付
我。本姑娘不跟你计较。”
“你能明白就好。”北辰轩皱着眉头,半吐半吞,最后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便起身分开。
就这么走了?慕容尘瞪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失踪,又有点埋怨,明白他的做法是一回事,怎么可能全然不怨 呢?
走神间,肩头被微微拍了一下,慕容尘仰头,看见�然抚慰似的笑。
“他只是在烦恼无奈替你出气。”�然在空中划出这几个字。
“�然……”慕容尘委冤屈屈地叫了一声,转而灿烂一笑,“还是�然最善解人意!”
�然不禁莞尔,突然闻声门别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轻斥,“�然,你还待在里面做什么?”笑容一僵,忙不迭地 走了出去。
摸摸仍有点闷的胸口,慕容尘双眼微眯,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露出奸诈得有点邪恶的笑。
这件事她毫不会就此罢休。千万不要让她逮到机会,否则……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