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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 04-21-2011, 07:35 PM   #1
alicetrade1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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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cetrade1l is on a distinguished road
Default 后来叫她来福家的


  现在,偶然有人经由这座放弃的矿山,他们会破在坡下,喊她一声“张阿婆”。她听到那声呼唤后,有时候会 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到门前的小土坪上跟他们打个召唤。有时候,她只是用拐杖敲敲门或者窗,或者别 的什么东西作为应答——这要视她的身体状态而定。好比现在,她有两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一整夜坐在炉子前, 把头垂到膝盖上打打盹儿——她不敢上床睡觉,怕自己躺下就起不来了——听到坡下传来老桂爹的召唤声,她睁开 眼,拿起搁在椅子边的拐杖敲了敲炉子通向屋外的烟囱。过了一会,她依稀听到了老桂爹带着痰音的打趣声:“呵 呵,逝世老婆子,真经活啊!说是过不了冬的,眨眼又让她熬过春了。”
  老桂爹大约是去放牛,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过后,她听到了牛徐徐远去的一声长哞。她抬开端,看到亮晶晶的日 头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两只老母鸡在墙角的鸡笼里扑腾。
  这是个凌晨,她又活到了新的一天。
  她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摸摸炉子上的瓦罐,sale paul smith,瓦罐是凉的,炉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瓦罐里用茶叶和桂皮煨着二十来个鸡蛋,这是她要捎给住在涔水镇的孙 子孙女,小宝和小云的。她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他们,全靠了墙角鸡笼里的那两只老母鸡,它们天天生蛋,一天不落 ,几乎是上天赏给她的恩物。她身子还结实的时候,隔三差五,她会把积攒下来的鸡蛋稳稳地卧在一只装着稻米的 篮子里,而后她会提着篮子,顺着长满杂草的矿区公路,跋山涉水走到一个叫中无的被稻田包抄着的乡镇上,搭跑 起来会吱嘎作响的中巴车去涔水镇。她的孙子孙女住在涔水镇。
  以往,她会等鸡蛋攒到六十个左右,才去一趟涔水镇。六十个鸡蛋,要攒差未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时光 不长,也不短,小宝和小云的母亲,那个以前喊她婆婆的叫金香的女人,也不至于嫌恶她跑得太勤。她是一个很识 相的老人。
  这一次她没有攒够六十个鸡蛋。未几前她病了一场,咳嗽,浑身发烧,头疼得像要迸裂一样,还吃不下任何东 西。她两手抱着包着黑底红花头巾的脑袋,在门前的土坪上坐了半天,才等到老桂爹途经,托他用四十个鸡蛋到邻 近村子里的卫生所为她换了两包药片。她吃了药,又持续活了下来。
  活是活了下来,可是,她发明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了。先是连半桶水都拎不动了,后来,她去一趟矿区西边山 上的菜地,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菜地边上就是来福和大儿子顺得的宅兆,父子俩倒是亲亲切热地早晚都在一起。 有时候她甚至是有些嫉妒来福的,顺得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儿子。而她的身边还有谁呢?小儿子顺意早跑得不见踪 迹,孙子孙女追随再醮的金香去了涔水镇,她的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就像这座被废弃的矿山一样荒凉。晚上,她 坐在炉火边,听着山风刮过屋后那一大片残败的房子,那些房子的门窗和屋顶的椽瓦都已被附近的村民卸走了,风 穿过那些房子的断垣残壁,发出了时高时低的呜咽般的音响。她听着哭泣作响的风声,想起了死去的还有活着的亲 人,她的悄悄地躺在地下的来福和顺得,她的不知所终的顺意,她的一每天长大的小宝和小云……她的心里忽然又 生出了一点不情愿的动机。
  “我要再看一眼小宝和小云!”她对自己说。
  她蹲在地上,就着炉火幽微的光明,一层米一层鸡蛋地往一只竹篮里放,不过是二十来个鸡蛋,和能够稳稳地 卧二十个鸡蛋的稻米,她居然拎不起来了。她蹲在那儿,把篮子挽在手臂上,一只手扶着墙壁,试了好几回,可她 怎么也站不起。最后她只好把鸡蛋煨熟了带给孩子们。
  “我的时刻快到了。”她想。
  以往的生涯教训告知她,一个人失去力气,但又不失掉食欲,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她还叫桂英的时候,是她 的奶奶,后来她叫来福家的了,是她的母亲,她们活到最后都是这样,老得都起不来了,只能躺在床上喘喘气,却 照样要吃要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她们都在死前熬过了一段漫长的毫无尊严的肮脏时间。她大 约是不想像她们那样死去的,所以不久前,她不知不觉就减少了进食,开始吃粥之类的与自己的力气相匹配的食品 。
  炉子边上的炉灰里卧着一只铝锅,里面有她在两天前煮的大米粥。她揭开铝锅的盖子,用勺子舀着吃了起来。 去涔水镇,往返将近三十里,绕过三座山,她须要多吃一点东西,所以她吃了几勺粥后,又蹒跚着到身后的柜子里 把糖罐找了出来。糖罐里的糖不多了,勺子刮着罐底发出了令人不适的稍微声音。柜子上有一张多年前照的全家福 ,是在涔水镇的凤泉照相馆照的。记得叫王凤泉的照相师傅给他们一家人调剂好姿态后,把头钻到一块黑布后面将 他们打量了半天,她看着镜头不敢眨眼,瞪得眼都酸了,nike air max shoe。现在来福一手搂着一个儿子,在发黄的全家福里笑得很开心,他的嘴咧得比水瓢还大。而她那时的脸颊也圆润得 像轮满月,露出的胳膊比现在的腿还要粗。顺得和顺意那时都还那么小,都胖乎乎的,虎头虎脑地可恶。她曾经的 日子简直就像一座金山!
  “还是你好,一了百了!”她倚靠在柜子上喘气,擦着眼泪望着照片里的来福说。来福望着她没心没肺地傻笑 。
  她初见来福,隔着一张细丝竹帘。来福衣着簇崭新的白确实良衬衣,扣子一直扣到脖颈那,来福年轻的脸用肥 皂洗得很清洁,他有些局促地和伐柯人坐在桌子边吃着碗荷包蛋。来福是有些鬼精的,好像知道她躲在哪儿似的, 不断拿眼瞟一瞟竹帘这边。她的母亲掀开帘子走进来,笑着低声对她说:“桂英,dr. dre monster beats headphones,你还能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她涨红脸哼了一声,假装不屑地把脸扭到一边。她知道来福国度工人的身份,也 看到了来福笔直的难看的鼻子,和鼻子下长长的人中。这是个有福的人!当时她把辫梢在手指上绕来绕去,望着窗 外这样想着,心跳得比擂鼓还急。
  可人到底值个什么呀!一转瞬,来福在地底下都躺了将近三十年了。他的好看的鼻子和长长的人中并没有给他 带来什么福分,瓦斯“嘭”的一声响,来福就没了。
  她靠着柜子吃了一勺红糖,感到到自己身上匆匆温暖起来,仿佛也多了一些力量。人的身材真是个娇贵的东西 ,一辈子得拿多少好货色凑合它呀!她一边有些讨厌地用青筋突兀的手捶了捶本人干瘦的身体,一边缓缓挪到床边 ,抓过搭在床头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她宁静地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呆,看母鸡扑腾起来厚厚的灰尘,灰尘像活跃的小 精灵,在从窗口照进来的光影里飘动。她发了一会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藤编镶银的镯子戴上,又从床里边的隔 板上翻出一件半新不旧的灯芯绒黑底小白花对襟夹衣,套在她的有些破旧的薄夹袄上面。这夹衣仍是顺意买的。那 年顺意十七岁,在矿里打零工,他从矿井里拖出来旧的木头撑架,取下撑架上锈迹斑斑的铁钉换了多少个钱,他用 这钱给她买了这件衣服。那时他还不喝上酒,脸上时常会有安静的略带羞怯的笑……她坐在床边,抖抖索索地抻着 身上的衣服,想起来顺意,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顺意离家前的一个晚上,喝了不少的酒,那时他才十九岁,刚转为正式的矿工,喝起酒来却像那些人生无望的 四五十岁的糊涂矿工一样。她倚在门边,无助地居心疼的眼神爱抚他,胆颤心惊地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往喉咙里灌便 宜的苞谷烧。后来他趴在饭桌上,喊着“娘”,揪着自己的头发嘤嘤哭泣:“为什么要把我生在煤矿?”她不知道 他为什么这样悲伤,又答复不了他,疼爱得直掉眼泪。她记切当时看着顺意的样子,想到死于瓦斯爆炸的来福,和 因矽肺病死去的顺得,她的心,就那样一点、一点地碎了。
  她坐在床边哭了一会,擦干泪开端整理东西。她把鸡蛋一只一只捞出来擦干,细心地放到一只印花布累赘里。 出门前她又撒了一把米到鸡笼里。
  “今天呢,就不放你们出去了。”她用亲亲热热的语气对两只咯咯叫的母鸡说话。
  这是不错的一天,阳光好得刺人眼,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和肆意成长的动物披发出来的幽香,dr dre monster beats studio。站在土坪上,能看到屋后山坡上那一大片破旧的房子,翠绿的草色烘托着那些断垣残壁,依稀还能识别出哪堵墙 是以前的片子院,哪堵墙是以前的办公楼、浴室,还有礼堂,以及她曾经工作过的食堂(来福没有了后,矿里部署 她到食堂工作),最先倒塌的都是这些修得非常宏大的屋宇。矿里的家属楼是慢慢才坍塌了的,一栋接着一栋。刚 开始人们不能信任这么大的煤矿说不行就不行了,地下的煤虽说是越挖越少,可终偿还是有得挖的,周围的小煤窑 一度生意还很红火呢。大家认为挺一阵就会好的,到那时传递带一定会像从前那样源源一直地把又多又好的煤从那 神秘莫测的地下送到地上来。抱着这样美妙的盼望,男人们骑了摩托车到中无去摆摩的,把人带到涔水镇,一来一 回收五元钱。女人则带着孩子满山开荒,种油菜棉花,双抢的时候到附近的村子里帮人割稻插秧。大家死撑了好一 阵,直到听说矿长已去省城买房养老,直到通往矿区的公路被荒草吞没,再也看不到运煤的大卡车的影子,人们才 不得不接收这残暴的事实,一个接一个拖儿带女地分开这矿山出外营生。
  房子没有人住是不行的,人简直就是房子的一口吻。她端详着自己的这栋房子,想起来当初顺得修这房子时的 情景。顺得和金香一定婚,就开始着手修这房子了,他干得很起劲。顺得每天从矿上的煤场放工,身上的煤灰都没 有洗尽,他就要跑到这里忙活起来。顺得整整干了一个秋天。顺得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唱歌,过往的人都打趣他,喊 道:“顺得,悠着点啊,和新媳妇睡觉也是个力气活呢!”顺得底本盘算自己和金香住到这房子里来,把矿上分给 他们家的那一进三间的屋子留给她温柔意,可是金香不批准,金香不乐意住到山脚下这栋孤零零的没有自来水的房 子里来,顺得没有措施,只得又攒钱买了一车好木料,把这房子修得分外宽阔硬朗。
  金香人长得好,可是目光真是不怎么样,那些一排挨着一排的有自来水的房子早都塌了,唯有顺得修的这房子 还是好好的。即使是她没有了,这房子一时半会也塌不了,只有顺意早一点回来,收拾一下就能住。 她想。
  土坪下的公路边有一株桃树,花开得正好,引得一群蜜蜂围着一树花“嗡嗡”叫。公路上长满了开着黄色小花 的蒲公英和抽出嫩绿新叶的车前草,它们把以前大卡车轧出的车辙都掩饰了,走在这样的路上,虽说拄着拐杖,她 还是不免要一脚踩空了般地晃一晃。在长得密密实实的野草下面,汽车轮胎曾轧出的坑啊洼啊统统都还在呢。以前 ,除了来拖煤的大卡车,这条路上也常常跑着煤矿那刷了美丽的白色和红色油漆的大班车。在礼拜天,矿里的女人 们经常乘班车去涔水镇买东西,班车的车门上写着“国营亘山煤矿”几个红色大字,一路上都会有在地步里忙活的 农夫直起腰来对这辆车行注视礼。
  “瞧,煤矿的家眷坐车去涔水镇赶集了!”他们总是这样说。
  当初这条路简直没有人走了。
  她走到了矿区西边的小山前,公路右手边的山坡上是以前家属们开的梯田,她的菜地就在公路边上。只管力气 越来越不济了,开春的时候她还是种了不少的南瓜、黄瓜和辣椒,“万一顺意回来呢?”她总是这么想。有几块平 坦一点的梯田,老桂爹种着旱烟。有时候,她在这边给菜除草,他就在那边给烟叶捉虫,两人有不少 的话说。
  “……她骂阎王爷翻生死薄翻了夹页,把我给漏了——嫌我还不死。” 桂爹有一次伤心地提起他的大儿媳妇如何厌弃他,他们坐在长满盘根草的田埂上,各自无语地流着浑浊的老泪。年 轻的时候桂爹是个终日笑眯眯的鳏夫,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孩子们都上过几年学,穿得干干净净的,年底的时 候就像那些有个勤快女主人的人家一样,桂爹家照样也有头肥猪杀。他时常来煤矿食堂打潲水喂猪,喊她桂英姐, 而她呢,怜悯这个勤快的好男人,也总是把最好的潲水留给他……这些事件想起来才几天啊!人这一辈简直快得像 根箭,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嗖”一下就直射到终点了。
  矿里的人散了后,大局部梯田都荒了。不到一两年功夫,野蔷薇、黄荆条,映山红还有无数叫不闻名字的灌木 和杂草就从新占据了这些地方,现在它们都开出了黄的白的粉的紫的花朵,空气里有一种浓烈的花香。来福和顺得 的坟前也有几株开着花的映山红,花朵格外大,色彩也分内娇艳。说来奇异,矿区四周的山上野花不少,就映山红 开得不同凡响,出了矿区,比如到了中无,斑竹、花岭、蓝田这些地方,映山红也有,就是没有煤矿附近的开得好 。
  “我出山去看小宝和小云。” 气象十分好,她看着两堆长满青草的土堆,高愉快兴地说。
  她没有在烟地里看见老桂爹,她停下脚步,往山下的村子里望了望。三五座灰屋顶的房子掩在竹林和树丛后面 ,模糊露出一线屋脊,或是挑起来的檐角,安静得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从这里到中无,大概要绕过三座这样的山,走过两川稻田,路不长,也不远。太阳照得人异常暖和,她把头上 的头巾往后推了推,把挎在左臂上的包袱换到了右臂,继承顺着长满杂草的公路往前走。有只白色蝴蝶从路旁的草 丛里飞出来,在她前面飞啊飞。“也算是个伴。”她高兴地想。她的腿脚不是很好,走得很慢,不外她也不焦急了 ,以往她总是急慌慌地,由于要在入夜前赶回来。今天呢,她想,“管它呢!”气候这么好,山坡、稻田全都是绿 的,喜人的绿,像被打翻了的油漆桶,浓浓地淌得到处都是,阵阵花香使她四肢发软,她巴不得躺到地上睡它一觉 。这样的好日子一辈子应该也有过不少的,可是想得起来的却又没有几天,“这辈子真是过到狗洞里去了!”她一 边笑话自己,一边渐渐往前走。
  就要拐过第一个山脚了,她想停下来喘口气,就拄着拐杖站定了,回过火往身后看去。她看见自家的房子背靠 葱绿的山坡,被暖暖的阳光照着,非常派头的样子。坡下的一树桃花像块绯红的云彩,她的房子就像建在云彩上。 “做得一户好人家!”她又想起来顺意。她把手捂到胸口上,掉过头继续往前走。
  绕过一座山,还是一座山。
  山坡上桂爹的老黄牛在安静地吃草,恰是青草异样肥沃的时候,牛吃着草,尾巴慢吞吞一甩一甩的,一副享尽 世间福分的满足摸样。桂爹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原以为桂爹会在山坡上放牛的,她拄着拐杖站定了,四下里看了 看。
  山下的棉田里有人在干活。她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看明白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女人是坐在地上给棉苗除 草的,屁股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挪着往前。年轻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女人的头顶上也包着块黑底红花的的头巾,在 涔水镇西街的杂货店里,这种头巾要卖五块钱一条。
  她自己的这条是金香给她的。那时她的身体还很好,她提着鸡蛋,抓了只老母鸡去涔水镇看小宝和小云。金香 后来嫁的男人是涔水镇水泥厂的工人,不巧那天他上班晚了些,她和他在他们的家门口碰上了。男人一动不动,两 手扶着单车绷着脸立在那。金香提着两手的肥皂泡跟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禁拉长了脸。金香嫌恶地对她说:“—— 他们又不肯吃!”金香说的他们,当然是指小宝和小云。她又羞又愧,赶快把东西搁在门边走人,连小宝小云也没 有见上。她快走到出镇子的公路上时,金香追了过来,将头巾往她手里一塞,一句话没有说掉头就跑了。倒是她, 把头巾攥得手里哭了一路。这一回后她过了良久才又去了一趟。
  “老姐妹!你看见桂爹没有?”她站在公路边上使劲喊。她用了很大的力,可声音还是沉甸甸的,一阵大风吹 过来,就把这声音捎走了,那老女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一定是耳尖了。她想。
  她喘着气,找了块平展些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人活到一定年事,人不知鬼不觉就被上天拿走些东西的,慢慢听 不见,或者看不见了。她呢,倒是始终耳聪目明的,上天到了现在才拿走她一点力气,可是上天早早地带走了她的 亲人,跟上天有什么情理可讲的!
  在烟田里没有看见桂爹,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也没有看见桂爹,桂爹必定在中无的茶铺里听书。他时常把从茶 铺里听来的故事讲给她听,孟姜女哭长城,王宝钗寒窑十八载,林冲雪夜上梁山……古人也过得真不易,她不免唏 嘘。桂爹也会把在茶铺里听到的山外那些八怪七喇的事讲给她听,比方有个处所地震了,有个本国在打仗,有个当 官的被抓了,有个农夫到城里卖掉自己一个肾,肚子上的刀疤像把镰刀一样长……她老是听着听着就把手捂到胸口 上。
  她坐在地上休憩了一会,把包袱撸到肩膀上,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揪着身前的一株映山红,使劲让自己站了起 来。这一用劲,使得她的嘴唇都麻了,眸子子挣得像要掉出来一样,两脚就像踩在海绵上,软绵绵地 发飘。
  “可不敢了!”她手里攥着一把从映山红上撸下来的粉色花朵,捶着着自己的胸脯想。
  接下来的路她再也不敢坐在地上休息了。经过一川稻田的时候,她靠在田头的一棵白杨树上歇了会。快到中无 的时候,她到路边的一户人家讨水喝,那家的男人提了把椅子出来让她坐着把水喝完。还是迟早会有些凉的天色, 这中年男子已光着一双大脚了,裤脚卷得高高的,露出粗壮而青筋暴突的小腿。
  “你认识以前煤矿煤场的顺得么?” 她喝了口水,左顾右盼地看着这男人问。顺得假如还活着,应当也是在这个年纪。
  “是每天照三餐打婆娘的那个麻子么?”
  “不是,那是赵麻子永前。我的顺得是那个爱唱歌的大个子,他可没有动过金香一指头。”
  “哦,你的顺得呀……”男人那几亩油菜地的田埂上茅草疯长,他磨着镰刀,有些不耐心起来。再说他既不认 识什么顺得,也不意识什么金香。
  “顺得爱唱歌,可是后来医生说,在煤场那种地方,是不能唱歌的。”
  她喝完水,把碗放在椅子边。“上天会保佑你。”她对中年男子说。
  她到底到了中无,在茶铺里找到了桂爹。
  中无位于一大片望不到边的肥饶的稻田中心,只有一条一百来米的长街。除了乡政府,长街上只有几家杂货铺 ,三两家小餐馆,一家剃头铺,和这家连名头也没有的小茶馆。还走得动的老人们,携了自己的旱烟袋,在农闲时 刻从四处那些有个漂亮名字的荒漠村子,那些叫梦溪、花岭、蓝田、斑竹、绿浦等年青人越来越少的村庄,结伴来 到这茶馆里,听同样老来凄凉的平话人讲一个个耳熟能详的老故事。
  她从茶馆里那群有着同样寂寞表情的老人中找到了桂爹。
  桂爹朝她看了一眼,说:“……怎么还出门了!” 桂爹从桌子底下抽了条条凳,搬出来放到茶铺的屋檐下。他们隔得远远地坐在条凳的两端谈话,都驼着背,脸上的 皱纹一道追赶着一道,没有一块平展些的地方。
  “……你救了驾,立了大功,就是大明的元勋,少不了封官晋爵,蟒袍加身。何不去往南京,那有青山绿水, 美酒才子,还迷恋这十字街头何为!” “话虽如斯,可是故乡难离。”
  ……
  评话人在他们身后声嘶力竭地讲着《大明英烈传》,一块响板磕得“啪啪”响。
  “都是些了不得的人,有的人先不过是乞丐,后头倒又做了将军。一个人到外头闯荡,造化到底有多大,是最 难说得定的。”桂爹说。
  她想着顺意,点了拍板。
  街道边的泡桐树开了花,花朵儿灰扑扑的,和煤矿四周山上的花儿比起来,一点也不鲜亮。她把包袱搁在腿上 ,将头巾从头上抹了下来,愚笨地擦着额头和脖子里的汗,一只手里还攥着那把粉色小花。“我要再看一眼小宝和 小云。” 她说。
  “……花岭王婶家的小儿子不听话,她过世的时候,抬龙杠的人没有给他把棺升起来,据说前几日他骑摩托车 摔死了,是吧?”
  “哪里是前几日!好一阵子了!怎么倒又想起这个了?” 桂爹朝她看了看,说:“这个不好讲,有时候灵着呢。”
  这当地的风俗,管抬棺木的人叫抬龙杠的。白叟亡故后,抬龙杠的人在吹鼓手和火铳手的蜂拥下,走一段路就 会停下来,他们把棺木搁在两张条凳上栖息,孝子孝女们就要跪倒在棺材前呜咽。起身的时候,抬龙杠的人群策群 力将棺材往肩上举一举,嘴里齐声喊着某个孝子的名字,道:“给某某升棺(官)了!”或“给某某冲棺(关)了 !”这逆子得到祝愿,将会受到祖宗的庇佑,即便不能为官做宰,接下来的一辈子也会过得满意如意 。
  “你晓得的,顺意……”她嗫嚅着说。来福没了后,桂爹曾去帮她挑水,是顺意将他赶出门,还拿砖头砸破过 他的头。小宝跟小云她倒不担忧。
  “你就为这点子事么?释怀吧,我会让抬龙杠的人给小宝小云升,也给,那个不论老娘的狗杂种顺意升!”桂 爹拍着大腿,笑眯眯地对她说。
  阳光照在身上无比温暖,有风从长长的街道上吹过,送来好闻的稻田的气味。她咧开没牙的嘴, 开心肠笑了。
  她伸出一只手抚弄搁在膝上的包袱,手指毛糙而僵直,摩擦得包袱布面沙沙响。桂爹看到了她枯瘦手腕上的藤 镯子,以前她从没有在人前戴过。“哎呀,未来见了来福,怎么跟来福说呀!”记得当时他把这镯子往她手上套的 时候,她急得直往下撸。那时她的手段又白又圆,像节河藕。
  去涔水镇的中巴车“嘎吱嘎吱”地开了过来,汽车所到之处,腾起来一团黄色的尘雾。她把包袱挎到肩上,拄 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去赶中巴车。
  “死老太婆,就不怕死在路上么!”桂爹嗔怪地说,起身跟在她后边。
  她拍怕身上的尘土,把手里有些蔫耷耷的花束冲桂爹摇了摇,称心如意地说:“我还有多长的路要走,我自己 还能不知道么?”
  ——2010年8月22日定稿
  (《芒种》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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